第三章 即使是第一天上班
昨天之後的時間全部都忙於訂立新的契約,沒想到只是成為公會裝門面用的員工的手續是那麼繁複,所有事情完成後已經是晚上,便回家去了。
訂立了新的契約便代表有新的責任,新的工作在等着。
毫無疑問,這是一份相對理想的工作,但是某人卻沒有常人所說那份只屬於第一天上班的興奮,或是緊張感。
有的只是興致索然,畢竟說是理想也只是相對,單是想到這工作是用上消除法便能得出是剩下的選項這點本身便足以讓人提不起勁,也說明了某人我本身便很有問題。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想,以我現在的情況來說,這便是唯一的選項,唯一的工作,聽起來有一種很厲害的樣子。
嗯,因為唯一,所以特別。因為是唯一,所以只有「我」才可以。
感覺在「工作」一詞套上「唯一」這一詞便令人有了被選上,一種不明覺厲的觀感,這能滿足到人「被需要」的需要同時也能享受到「別人沒有但我有」的優越感,看來只要學懂轉換焦點看待事情便可以每天過上輕鬆幸福的人生。
話說回來,「不用工作」這個選項究竟在哪裡?
這樣想着想着便在不知不覺間從家裹走到了冒險者公會大廳,看到了旁邊正一臉認真地與下屬討論着的平塚部長,只隱約聽到是關於「北方要塞抵禦獸潮南遷」與「人員傷亡」的事,即使是我也明白這不是一個上前打招呼的好時機,也就繼續往大廳旁的職員通道走進去。
「不和人打招呼麼?」剛要走進職員通道便從後邊傳來部長的聲音。
「不想打擾你,剛剛。」我向部長下屬的方向看了看。
「你是懂得看氣氛的人啊。」
「錯了,我是一直都看得懂氣氛的人,不,應該說就是我這種沒有朋友,從以前在學院裏就跟空氣一樣沒有存在感的人才是最懂得看氣氛的,因為看不懂氣氛或與氣氛對著干的人根本做不了空氣。」
「又是這種莫名的發言,好像被打開了什麼奇怪的開關,明明這時候只需要說上一句平常的反駁就可以。」部長說到這稍稍停頓了一下,掛上了爽朗的笑容,頭微微傾斜地看着我說 : 「不過就是這點我也不討厭就是。」
「太帥氣了」心中自然浮現出這樣的字句。
如果我是女生,應該會直接被這樣的一個笑容、一句話攻陷,愛上部長吧。
「呃…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部長現在還是單身。等! 我不一一一一」心中懷着對部長的敬佩之情,口中自然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痛痛痛,
話語並沒有完整傳達,腹部已經感到疼痛,伴隨而來是強烈的窒息感。
腹部傳來的巨力令我彎下了身,身體本能地做著呼吸的動作,只想盡力把空氣吸入肺部之中。當然,這只是無用功,窒息感並沒有減退多少。
我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部長那副遊刃有餘的姿態,完全看不出剛才她身體有移動過的痕跡。
「咳咳咳…部…咳…長,你不會是連…咳…武技也…咳…用上了吧…咳…」強忍着接著窒息而來的咳嗽,硬是問上了話。
「怎麼會呢,只是輕輕給後輩一個提醒而已。」部長此時右腳微微向後屈膝並用上鞋端點了地面兩下,彷彿暗示著她剛剛是怎樣出手,不,是出腳。
「其實我剛剛那句話是想稱讚部長很帥氣來的,只是聽起來不是這樣。」慢慢在恢復並說著這樣解釋的話,雖然我說的稱讚是實話,但內心也清楚自己是罪有應得。
可以的話,我還想補上一句 “好像有點”更”明白為什麼部長現在還是單身” 作首尾呼應,感覺會很有趣,但本能地意識到下場會很悽慘才作罷。
「對了,葉落,你覺得寒霜雪怎樣? 」部長回復了常態,完全是沒事發生一般。
「怎麼? 怎樣?」
「看法、感覺、評價,看你喜歡哪一種說法,你要是說“你對她一見鍾情”這種也可以。」平塚部長臉上完全是一副「不要給我裝傻」的不耐煩模樣。
「額.....我的意思是對只見過一次面的人不太好作出評價,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而且你所得到的只會是我的偏見。」
「嗯,這樣已經足夠。」
「唔一一一 雖然感覺上不太準確,但一一一我想是正直吧,就是那種直言不諱的正直、正面面對身邊不公的正直、絕不向世界妥協的正直,她昨天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怎麼從你口中完全聽不出有讚美的含義在內。」
「不,是讚美,由衷的,只是我不覺得像她那樣是值得稱讚而已,太累了。」
「你看出了一些甚麼來麽?不過呀,我也只是覺得那個過於溫柔的家夥太可愛才問你這樣的話,但溫柔的傢伙活在這個不溫柔的世界看起來就像是這麼一回事吧。」
「呃…怎麼你口中的 【溫柔】與我所理解的【溫柔】擁有完全對立的意思。」我心中只能浮現出的那如雪般美,寒霜般冷酷的身影。
「是嗎?在我眼中,葉落也是屬於【溫柔】那邊的人哦。在學院時你的表現我也一直看在眼內,所以啊,我都知道的哦。」平塚部長說完這番話後便把手放在我的頭上一勁兒搓著。
「呃…… 喂…… 停手」感覺我的頭髮已經亂了。
我不禁在想部長那「温柔」的主權領土也未免太廣,簡直就是會將與鄰國之間的無主之地肆意據為己有的帝皇一般霸道,看來只要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即使是相同的人或事,也能看出不同的風景來。
「那麼,拜託了。」之後平塚部長說着這句令我有點摸不著頭腦的話後轉身便離開了。
我往職員通道的方向走,再次來到那扇一塵不染的門前,抬起手往門敲了兩下後,門後傳來一聲「請進。」
打開門後看到的佈置與昨天的無異,寒霜雪在讀書,姿勢也和昨天一模一樣,只是椅子多了兩張,分別放在了少女的旁邊以及對面。
「早安,先坐著吧,開始這幾天應該會比較閒,平塚小姐會負責留意適合我們部門的委託。」寒霜雪的視線從她手中的文本移開,用眼神示意我坐在她旁。
牆上的秒針滴滴答答走著,聲音遲緩卻又響亮,微風吹動窗簾,晨光灑進室内,一男一女並排坐着,情境本身是無可挑剔,如果是話劇的世界絕對已經發展成愛情喜劇。
讓我不禁想起上學院前的青澀回憶。
那天是值日,在早上還只有兩個人的教室內,一名少年鼓起勇氣告白。直到現在,那聲音仍猶然在耳。
『先從朋友開始好嗎? 』
那藏在話語間的温柔彷似是為了保護少年當時脆弱的心,所以少年願意相信他喜歡的對象一定是個值得他打從心底憧憬的人。
啊,不對,這只是少年擅自的妄想與期待,根本就是只剩下失敗的回憶,最後別說是朋友,之後我們連一次也沒交談過,害我以為朋友都是不會互相說話的。
時至今日,受過專業訓練的我才不會中這種戀愛喜劇的圈套。為了避免悲劇的結局,我一直努力至今。
「嗯,早安」以點頭作回應的我默默把在她旁的椅子搬到檯的則面坐下,看上去便是我與她椅子形成了九十度角。
因此,所以,一定,絕對,並不是因為我坐到女生旁邊便會難為情才移開椅子。
「為什麼要移到側面?」寒霜雪看向我的眼神帶有一點疑惑。
「怎麼說呢,不覺得我倆這樣並排坐著會對走進這個房間的人形成很大壓力嗎? 變得好像要給進來的委託人面試一般,所以這樣一正一側的坐着減少客人的緊張感也是一種細心的體貼行為。」我的臉上正盡力裝出一副正經的模樣。
「先不說你的原因是什麼? 但有兩點我想說明一下,第一,委託人不是客人,委託人與被委託者的關係不是單純的縱向關係而是更趨於一種兩方守約的橫向表現,我們並不比委託人低一頭,所以在工作時希望你先較正立場。第二,下次找藉口的時候,麻煩請你先說服自己,別人或許會相信,但那不會是我。」寒霜雪說這話的時候,和平常一樣冷淡,聽不出有責備或諷刺的意味
聽著寒霜雪這樣一番說教的話,我慢了幾拍才發現到自己的盲點,這是昨天便應該注意到的事,這關乎我這份工作未來的可持續性,所以還是要問一下。
「那個,寒霜雪.......你有朋友嗎?」寒霜雪聽到這個的問題,身體頓時一震,只是幅度微小得差點讓人留意不到,但那堅定的視線慢慢有點遊離不定卻是那麼顯然易見。
「……能請你先定義一下怎麼樣到怎麼樣之間才算是朋友嗎?」 寒霜雪輕輕咬著下唇,話鋒凌厲,但言語間竟帶有一點令我感覺到脆弱的錯覺。
而會說得出這番話,基本上可以肯定她是沒有朋友的人
這是我的親身經歷。
所以根據經驗法則來說,我絕對有自信下這種定論。
「呃……其實我也不清楚怎麼樣的範圍內才算是朋友,就不用深究下去了。」雖然有心理準備,但導致她問出那樣的話這件事本身,還是令我產生了深深的罪惡感。
寒霜雪立刻便察覺到我話語之間所留下的空白,並對之填上自己的想法。「我有說我沒有朋友嗎?而且,就算真的沒有,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你一定不會懂的。」
的確,我與她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根本不會知道她在想什麼,畢竟人與人之間不能互相理解才是常態。
不過,我倒是能體會那種孤單。
「明明喜歡單獨一個人,明明一個人也可以幸福,卻被貼上【那家夥總是一個人】的標籤,別人也會擅自同情你,那種感覺真是很討厭,我懂,我懂。」
「明明你我水平相差那麼多,為什麼我會被你當成是同類,即使是我也會生氣的。」寒霜雪沒好氣地說著,右手亦扶了一下額頭。
寒霜雪並沒有否定我的話,但「水平相差那麼多」是什麼意思!真教人火大。
就是這個了!我就說為什麼昨天察覺不到!寒霜雪確實是很可愛,甚至可以說是擁有讓其他人生不出妒忌之心的美貌,加上其顯赫的家世以及血脈所賦予的天賦,說她是天才也略顯得太輕描淡寫,而當所有這些讓旁人羨慕的條件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根本就是「不得女生人緣的女生」的同義詞,加上其高高在上,看似看不起別人的態度,怎麼可能與別人建立正常的人際關係。
會念書的人考得好成績,會說自己是運氣好或是僥倖所致;容貌突出的女性被別的女生羡慕,會刻意說自己最近胖了很多,都長了肚子,皮膚變差之類,總之就要強調那不美的一面。
但這種要麼藏著自己的煩惱,要麽假裝合群,試圖將所有人都圈在溫柔的謊言下從而騙過自己與別人的方法……
寒霜雪的正直不允許她這樣做。
因為她是這麼的直言不諱。
因為她不會說謊。
即使這只是我的獨斷,我的偏見。
我也想厚顏無恥地這樣認為,截然不同的我們也必定有相似的地方。
僅僅是看著眼前的寒霜雪,我感覺自己的心跳變快,內心中所醞釀的情感也越發清晰。
我是如此深信着,我和她……
「這個部門絕對會倒閉的是吧!看來我還是專心準備找新的工作罷了。」隨著內心中所醞釀的那份對未來的絕望猶然而起,我相信我此時的眼神絕對是死掉了。
「你…你突然在說什麼胡話?」寒霜雪好像不知道怎麼應對我突如其來的晦氣說話。
「明明這個部門是負責三方的協調工作,那為什麼成員只有你和我這種生活中連朋友都沒有的人,那與人交流的基本能力根本是負數,先不說接到委託的可能性已經很微小,而是我們連處理委託的能力也異常缺乏不是嗎?!」在這番話衝口而出時,我顯然是忘記了我眼前這個傢伙是我的上司。
「我說你根本不一一一」寒霜雪剛開始說話的時候便被打斷了。
打斷她的是門被拉開時所發出的偌大聲響。
「哈囉哈囉~~~早安哦各位~~對了,平塚小姐跟我說委託會由這個部門受理哦。」進來的人是一名擁有粉色頭髮的少女,裝扮上給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但卻背著差不多有她等身大的包袱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