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撒結束了，教堂中的人們慢慢散會。人們用著稍微帶有點腔調的日語對話著，帶著頭巾的老太太們熱心的跟神父致意和道別。我是最後幾個離開教堂的，直等到大部分人都離去後，我和安德烈神父鞠了躬，然後才走出大門。
「今天這麼晚啊？」
那是我弟。一身工裝，平時不會來做彌撒的他，今天罕見的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教堂的門口。
「呦？你來做彌撒啊？」
「哼，誰要做什麼彌撒啊？」
當然，我只是故意問問，畢竟從幾年前他下定決心成為共產主義者後，就再也不想踏進教堂裡一步了。
「那你來做什麼？」
「還記得上次跟你提到的嗎？」
「提到的什麼？」
「金委員長的平壤喊話。」
「嗯。我還記得。」
「我拿到申請了。」
「什麼？什麼申請？」
「紅十字會的申請文件。」
「什麼申請文件？那是做什麼的？」
「回去祖國。我的申請得到批准了，現在，我可以搭船前往共和國了。」
我有些驚訝。儘管我早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我沒想到，這天會這麼快來到。
「你要去北朝鮮？」
「對。」
「平壤？」
「對。」
「那個共產主義國家？」
「對。」
「一個人？」
「對。但也可以是兩個人。我可以幫你也申請到一張文件。」
我折疊起懷中的聖經，放入胸前的口袋，我把今早彌撒前，剛好跟神父聊到的話告訴他。安德烈神父是俄羅斯人，是俄國內戰前後潛逃來到日本的遺族之一，他曾親身經歷過國家政權被共產主義人士推翻，生命財產受到威脅的日子。
「我說，你可以不要再跟我提到那個白俄神父的事了嗎？現在可好，不是宗教要中立嗎？怎麼他在神聖的教堂裡面幫美帝宣傳了？」
「他沒有幫美帝宣傳，他只是將他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告訴我。事情可能總不如我們想像的，媒體渲染的那樣啊，弟，北朝鮮，可能真的不是什麼好地方。」
「我說，哥啊，拜託」他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神向外繞了一圈「你不相信列寧的話也就算了，但最起碼，哥啊，那是你的祖國欸？難道你不是朝鮮人了？」
「我是。」
「你難道不認同朝鮮是你的祖國嗎？」
「我認同。」
「那為什麼你不肯跟我一起回去祖國，一起建設我們共和國呢？」
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有些事情很難用三言兩語表達完。
於是我決定跟他說起另一件事。
「告訴你另一個消息，弟。我決定要去讀神學院了。」
「什麼？」他有些難以置信「神學院？」
「神學院。也許真的是安德烈神父感動了我吧！我決定去讀神學院，也就是像你之前猜想的那樣——我想當個神父。」
「什麼……什麼跟什麼啊？」
弟弟他顯然有些難以接受。就像我難以接受他的選擇一樣，他也難以接受我的選擇。
「或許共和國也會有……唉算了。」他欲言又止的說。
「最起碼……」我說。
「最起碼」他打斷我的話說「就算你不相信共產主義好了，你總該相信你親生弟弟的話吧？起碼陪著你弟弟，一起回去建設祖國啊！難道你想繼續待在這個成天被人瞧不起的異鄉嗎？」
「嗯……。」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那一天的最後我們還是回了家，吃了點東西後睡覺。
現在回想，要是那一天我能更堅定的勸勸他，或許還有機會改變他的主意。之後的日子，早就沒希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