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命
1938.6.13 中華民國‧湖北武漢 - 江城醉月酒樓
「你聽說不？徐州的兵要進縣城休整！」「哪支部隊？」
「不知道啊！我聽說的是從南京來的咧！」
「南京還有兵嗎？」
「無論是南京還是徐州，都是英雄啊！是跟鬼子扛過刀槍的！」
部隊入城休整的消息傳遍了街巷，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江城醉月與恆社互動密切，基於擁護中央的立場。立刻串聯武漢三鎮還沒開始逃難的各鉅商大賈發起勞軍活動。對於此舉，梁紹雍非常興奮。他參與了酒樓勞軍的禮品裝配。說是禮品...其實也就是一塊麵包、二兩肉乾、一顆李子、一顆熟雞蛋。聽小紅說，去年底武漢大徵準備馳援松滬時，他們早已勞過一次。
熟知內情的經理轉知，這支整編營是從四月台兒莊戰鬥中退下的。
聽聞英雄將至，梁紹雍更加勤奮地包裹著一份又一分的勞軍禮。
「你真的想去？」小紅問。
「去！當然得去！」
「瞧你期待的...」小紅苦笑，替他斟了杯鐵觀音，連著毛巾輕輕放到梁紹雍的桌邊。
「是阿，他們會讓我想到我哥...」
「喔~」小紅點頭，沒有多說話。
梁紹雍起身，拿了毛巾擦臉。
「去年曾聽懷恩叔說，我哥負責戍衛南京。」梁紹雍嘆氣：「我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我只知道這些軍人在做的事情很高尚風光。我很崇拜他。」
「風光嗎？」小紅輕輕問，水亮的大眼盯著梁紹雍。
「怎不風光？」
梁紹雍從懷中胸袋拿出珍藏的相片，示意小紅上前。
那是幾年前，梁家夜宴時拍的。
照片裡梁紹雍站在兄長梁紹斌的身邊，而父親坐在畫面中央，嚴肅神情裡藏不住驕傲。梁紹斌穿著教導團的挺拔軍服，腿上的皮靴油亮精神。手上還捧著父親的忠義旗。
「我懂你意思了。」小紅點頭：「但你哥是官...我們勞的是兵。」
「有什麼分別嗎？」梁紹雍好奇問道，從來沒人同他說過這些。
「分別可大著呢，你到了就懂。」小紅捧起茶杯，交到紹雍手裡：「你歇著吧，別累壞了」
＊
初時，梁紹雍還道是小紅這話是不懂家國情懷所致
一直到他隨著酒樓來到車站前，他才終於理解小紅所說的情況。
數百國軍戰士坐在車站外，從大廳一路往外頭的街市延伸。
這些士兵們軍裝殘破、大多負傷，服色混雜，看得出來多次整編的痕跡。
即便未曾身入行伍的梁紹雍都看得出： 台兒莊大捷哪是什麼報上說的英雄揚威？那都是用上百、上千條命換來的！
許多士兵們年紀看起來比梁紹雍還小，他們塗滿塵土傷痕的面容都盯著梁紹雍看。
那表情好似在說：
小哥，你怎麼不用上戰場？
梁紹雍不敢再抬頭，他閃躲著每一雙目光。顫抖著發送著禮袋。
「我來吧。」小紅不知何時來到了梁紹雍的身邊，接過他手中的物件。
她方巾蒙面，妝粉不施。簡單的挽起了髻。若不是那雙水靈動人的雙眼依舊，梁紹雍可從未看過這樣洗盡鉛華的她。
梁紹雍如獲大赦，飛也似地離開了現場。
＊
梁紹雍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到廂房裡的，他呆坐在陽台，從日落一路坐到了華燈初上。
化好妝的小紅如往常悄然來訪。
她沒說話，只是在梁紹雍身邊靜靜坐下。
「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因為你沒上戰場嗎？」
梁紹雍看了小紅一眼，不敢答話。
「你不用上戰場，那是你命好。」小紅輕輕說著：「命好，不是丟人的事情。」
「恩...」
「我有個同村，他是個種地的莊稼漢。挺傻，沒你那麼有學問。他很喜歡我...你碰折的那扇子，是他臨走前給我的。」小紅說道：「他去年給拉進了保安團馳援淞滬。臨走前我告訴他，他若沒死，我定嫁他。」
梁紹雍一愣。
「但我想他多半是死了。」小紅聳肩。
兩人靜默無語，看著眼前的燦爛燈火。
在他兩視線可及的最遠處，隱約閃現的微光一陣又一陣。
桌上的報紙則訴說著安慶陷落的消息。
＊
當晚，小紅方梳洗罷。準備和衣而躺的時候，就傳來敲門聲。
「怎麼了？」小紅問道。
「上次...上次那個拿槍的上海爺們...說有事和您談。」門房侍女顫聲說道。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