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成仁取義
1937.12.12 00:30 中華民國·南京 - 教導團紫金山陣地
從總攻發起後的24小時內，日軍的攻勢並沒有預期猛烈。原本奉命阻截的二連成功地制止了日軍直奔南京的意圖。但也讓日軍意識到一件事情：
要取南京，必取紫金山。
日軍動用兩個營級兵力將紫金山陣地團團包圍。來自長江、空中的炮火與轟炸則意圖削弱守軍的戰鬥意志。然而真正對銳擊營造成的打擊遠遠不是砲火或是日軍的兇殘
而是從南京方面傳出的耳語聲
雨花台已經陷落、唐司令出逃...南京守軍擅自換裝與百姓撤離...局勢一片混亂
儘管消息未經證實，但謠言的傳遞不需要事實證明。陣地內的銳擊營弟兄意志消沉
「你看見日本人身上裝備寫的字沒有？」一些老兵拿著日軍的裝備說。
"垣"
「這種裝備上有字兒的，他們稱作甲種師團。」老兵說：「最能打的就是他們，上海的老同鄉同我講。那比一般日軍又更強上幾倍、凶狠得多。」
外有強敵、內無戰意。銳擊營傷亡近半、唯一的好消息是彈藥物資尚屬充足。每天都有傷兵後送、或是因為砲擊；或是因為惡化的傷口。不需要任何軍事頭腦也看得出來，紫金山已成絕地。
梁紹斌不只一次想起宋桃穆臨走前給他的暗示。
要逃嗎？我真的可以逃嗎？
如果我逃了，世人怎麼看我？怎麼看教導團？不...應該說，怎麼看革命軍人？
他隱約知道，自己在這裡就這麼殉國。雖然合乎職分
但終究是可惜...他沒選擇逃離、他拿出懷中父親遺贈的錦旗，不由得熱淚盈眶。
這面旗幟綁住我了...但若我不用被綁住，逃出去的我還是我嗎？
再怎麼說，我得是個體面的梁家人阿
在軍官塹壕內，梁紹斌無助地啜泣。
＊
1937.12.12 10:00 中華民國·南京 - 教導團紫金山陣地
近百日軍在炮擊的掩護下衝上紫金山陣地外圍。
機槍陣地火力全開，火線在硝煙中交錯。兩天前，日軍在陣地上吃了銳擊營大虧、現在則改變戰術。他們衝鋒上前拋擲手榴彈後復又撤退、等到手榴彈起爆後又衝近猛攻。如雨點般的手榴彈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癱瘓了一個又一個機槍位。
日軍的武勇震懾了操作機槍的國軍弟兄，然後在防線前緣撕開了一個又一個缺口。
宛若病毒侵入傷口，日軍佔下了一條又一條的戰壕。慘烈的戰鬥延伸到壕內，早已傷疲交加的銳擊營莫能相抗，只能節節敗退。敵方的輕甲車甚至還跟在部隊後方直接開了上來，居高臨下掃射戰壕內固守的士兵。
「東外壕，那輛鬼子青蛙車很要命！」
梁紹斌朝著後方喊道，手上一邊將集束手榴彈捆好
「三個人跟我上！」
在混亂中，三名教導團戰士同樣手提手榴彈挪移到梁紹斌後方。
梁紹斌叼起口笛，尖銳吹響
四人爬出戰壕，到處都是飛射的槍彈。其中一人左額中彈，鋼盔噴落在地。另一人倉惶拋擲，但根本沒能落在目標上。巨大的爆炸讓所有人都是一晃。
操作機槍的日軍立刻調轉砲塔，剛剛拋擲手榴彈的弟兄閃避不及，中槍倒地。
梁紹斌將集束手榴彈擲出，在車塔後方爆破，著火的裝甲車迅速後撤，露出了後方掩蔽的日軍火力班
「營座危險！」教導團戰士一把將梁紹斌扯下戰壕。
日軍機槍掃射，土屑噴濺。梁紹斌雙腿中彈，嘶吼著向後退去。剛剛那名冒死救援的教導團戰士身軀殘破，摔跌入坑。
梁紹斌單手舉起盒子炮，朝著在塹壕外冒頭的奔過的日軍射擊。
「塹壕に人がいる！それらを殺す！」
在混亂中，取得優勢的日軍士兵紛紛跨過沙包，朝著戰壕內的教導團戰士開火。教導團戰士倉皇向後壕退去，但在輕機槍以及步槍的掃射下紛紛倒下。
日軍拿出手榴彈，往壕內拋擲。
「哇阿－－！」「砰！」
梁紹斌被塵土掩蓋，血汙斷肢噴在他的周遭。
「第一番の塹壕が空になりました！行進！」
日軍呵叱著，持續往防線深處推進。梁紹斌熱淚盈眶，他想站起來與敵人決死，但破碎的膝蓋卻讓他只能像具死屍和同袍們倒臥在一起。
他掙扎著撐起上半身，然後抓著塹壕壁吃力坐直。他挪移到一旁的電報機旁，確認線路如常。
「唔唔...吼...呵...呵」前方忽然傳來喘息聲。
梁紹斌虛弱地舉起盒子炮瞄向來人。卻看見那人穿著破舊的教導團軍裝。他捧著頸子，鮮血染紅了半邊的軍裝。步履蹣跚。梁紹斌認出是丁硯。丁硯吃力地伸手攀握塹壕上緣，但一手按壓要害傷口、施力不便。鮮血隨著大動作掙扎湧了出來
「不許動。」梁紹斌啞聲說：「你要做逃兵嗎？」
丁硯沒有回話，顫抖著兀自攀援。
「我叫你不許動。」梁紹斌咬牙低吼。
「我想活，少爺。我真的想活...但我活不成了。」丁硯話說的含糊、雙目盈淚，頸側鮮血直冒、他渾身顫抖：「我只是不想死在這裡頭...」
梁紹斌鼻頭一酸，他放下槍。
「你傷得很重，過來、我給你包紮。」
丁硯聞言，雙腿軟跪跌倒在地。他啜泣著爬向梁紹斌。
在忽遠忽近的槍砲聲響、戰吼哀鳴中。梁紹斌摻起丁硯檢傷，他伸手翻找身上的繃帶一類物件，卻發現早在戰鬥中丟失。
「少爺，我不想死。」丁硯臉色蒼白，虛弱顫抖。
梁紹斌在懷裡摸到了父親的錦旗。
「那就好好活，活得像個人一樣。」梁紹斌低聲說
梁紹斌將錦旗纏上了丁硯的頸側。他熟練地完成包紮與止血。
「找到侯坤禹，讓他帶弟兄突圍。中央在哪，就往哪裡去。」梁紹斌低聲吩咐：「聽懂了嗎？」
丁硯呆滯地點頭。
「快滾，別摩蹭，」梁紹斌揮著手。後者虛弱地踩著雜物發出塹壕，頭也不回地遠離。
梁紹斌頹然閉眼。
他拿起電報機。
『紫金山陣地失守、日寇大部輕進，教導團逐壕血戰予以最大拖延。
請求立即砲火覆蓋。教導團將與敵偕亡。中華民國萬歲。』
梁紹斌捱著塹壕邊緣坐下，眼淚從臉頰滑落。
他想起爹、叔，想起南京路上的同心閣以及華廳。
他想起端著湯麵，笑臉迎人的錦兒。
他想起那晚，他拉著文菁在月光下的廢墟共舞。
「轟－－」大地震動，伴隨著日軍慌亂的叫喊聲。
如果沒有戰爭，憑藉著梁家的勢力以及關係，應該幾年間可以撈個校官。
他可以早早置產、可以畫畫、憑著優渥的家境，每天都把錦兒的麵攤全包了。
就算沒能娶錦兒，討房媳婦肯定是沒問題。從少爺學著怎麼當老爺。
是頹廢了點，但總體而言總是滋潤...如果沒有戰爭的話。
如果沒有戰爭...那有多好？
數十枚高爆彈呼嘯在梁紹斌的頭頂墜落。
紫金山火光四起，煙塵直竄高空。遮住了整顆太陽還不消停，兀自飄送。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