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藍染的詢問,蕾伊加娜也不大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似的,「不,我......不對。」她停頓了片刻用以整理難以形容的感受。很快的,她找到了答案,隨即她便低下頭來,「為什麼——你的事我只知道這些?」
她這一反應,雖說藍染認為是遲早的,但真正發生於眼前時,他卻並沒有掌控事情必然走向的從容與愉悅。
他總是和蕾伊加娜分享在瀞靈廷發生的故事,但他從來就不會提及個人喜好,宛如稱職的說書人那般刪去了流暢台詞裡頭的流水帳。
可蕾伊加娜想要的,或許就是那些枝微末節。
就如他也想在全方面的注視下,連同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習慣一併留於腦海中。
過度的防備,衍伸出過度的苛刻,最終,演變成了過度的隔閡。
他依然無法赤裸裸敞開心房,毫無保留形同絞斷他的咽喉,不過,戒心的高牆卻被憐愛開了一扇窗。
就在凡人無法觸及的高度上,等待鳥羽裝飾他的窗框。
「只要妳開口,我就會回答。」藍染的嗓音與雙眸一樣柔,「妳說過的吧?提出要求不需要這麼戰戰兢兢的。」
熟悉感捲上心頭,立即襲上腦門,蕾伊加娜知道這是她曾經對藍染說過的話。如今,他也釋出了同等的承諾,這令她緩緩抬起了頭。
「這是......」蕾伊加娜壓低了眼簾,「出於對解答的責任感,還是......」
明白她的顧慮,甚至可以說很滿意她有這樣的疑慮,藍染的眉宇間流露的是賞識的傲,唇角卻不由得綻的溫煦,「那是因為——我知道只要回答妳的問題,妳就會開心不已,就像現在這樣。」
眼瞳不自覺微微瞪大,不過蕾伊加娜並不急於讓自己的神色平復,因為她清楚就連她眸裡閃過的喜色都能捕捉到的藍染也不會放過她的這一瞬變化。
「我已經知道你耍嘴皮子的功力了。」
「真是遺憾,我甚至還沒有說完,我還有問題想問呢。」
「說吧,是什麼?」
笑意促使雙眼瞇起,藍染保留這番玩味的態度說道,「當時——妳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給出這樣的權限?」
事實上,蕾伊加娜甚至都不需要回想當時的情景。
畢竟,她認為那是倆人間的必然。
「因為我不會拒絕你。」
「用結果來說明是無法蒙混過關的。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過程促使妳產生這樣的結論?」
「......」
蕾伊加娜沒有回話,而藍染清楚這般沉默並非沒有答案,於是他便透過邪魅的輕笑宣告自己的勝利,「我跟妳是一樣的,蕾。」
蹙起的眉頭並非是在埋怨,蕾伊加娜看著藍染不急不徐的喝起紅茶,她深感自己被這個男人吃得死死的,更可惡的是,她本身也深知這種情況她難以反抗。
可是,她卻並不討厭。
她並不討厭如此難以應付的傢伙試圖想搞懂她,彷彿是在反將他一軍那樣。
此刻,笑的不藏,看的也不藏。
夜還不深,他們還有好長的時間能夠談起彼此。
「所以,虛化的測試也差不多要開始了。」
「虛化......」
在如承諾的那般任由蕾伊加娜提問後,兩人在極其放鬆的氛圍下交談了好一陣子。而後,藍染一如往常和蕾伊加娜聊起近期他在瀞靈廷的生活。
崩玉的實驗進度一直都是他不會讓蕾伊加娜錯過的話題,所以當陌生的名詞出現時,她不由得面露疑惑。
「讓虛的力量與死神之力結合,我們將之稱為虛化。」
「不,我是說——你會怎麼樣?」
「妳擔心我會變得不像自己嗎?」
製作崩玉的初衷就是為了要破除種族的界線,而藍染相信蕾伊加娜一直都沒有忘記這一點。
想以靈王為目標邁進,將虛之力混入體內也是必經的道路。
「以你的靈壓來說,我是不擔心你會變成奇形怪狀的模樣......」蕾伊加娜停頓片刻後才重新開口,「但是我從來沒見過死神能變成虛。」
「不用擔心,蕾。」理解她的擔憂,藍染遊刃有餘的說,「我並不需要測試。我的意思是——用在我身上的並不會叫做測試。」
聽他說的像是已經找好人體實驗的對象,蕾伊加娜挑了挑眉,「你打算拿誰來測試?」
「流魂街的居民就算消失了幾個也不會馬上被懷疑。」
「但是連死神資質都沒有的魂魄能夠承受虛的力量嗎?」
「也許可以,也許不行。如果能夠從他們身上獲得一些啟發就好了......」
分明是看著蕾伊加娜,眼神卻像是飄向了遠處看著她以外的人似的,藍染的眸子透露出的無非是詭,「普通的實驗體浪費掉了也不至於太心疼,要是讓太珍貴的樣本隨隨便便消耗掉,以後就很難找了。」
「你......」察覺他話中有話的蕾伊加娜在思考片刻後追問道,「再說一次你想拿誰來實驗來著?」
在短暫的交談裡就能釐清他所留下的線索,藍染笑的淺,也笑的不費力,「不是所有等待都值得,我必須在更好的位置上掌控一切才行,有些人實在是太礙事了。」
「也包含你的隊長嗎?」
「不只是他。」
「......」
打從他進入五番隊時,蕾伊加娜就聽他說過他們的隊長——平子真子的事。
不光是番隊的選擇,就連被相中副隊長都是藍染刻意為之。他認為平子不會信任他,而相處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夠自在的暗地裡行動也不會被發現。
可蕾伊加娜並不覺得藍染自始至終都沒有渴望過平子對他卸下心防哪怕一分。
因為如果是她的話,她就會這麼想。
「......妳覺得這麼做不妥嗎,蕾?」
「不。」
再怎麼看上去平靜溫雅的神色,對極其熟悉他的蕾伊加娜來說,他那忽地充斥試探的口吻實在藏不住。
蕾伊加娜從來就清楚藍染的計畫會建立於大量的犧牲,並相信他能夠權衡取捨與建樹,即便她不會濫殺無辜,她也不會去反對藍染的作風,更沒有打算對他道德勸說。
她的支持不單單是對計畫達成的渴望,還有同樣對世界罪孽累積的理解,以及試圖改寫長久以來的不可能的慾望。
之所以能夠如此的乾脆,全都是因為她和那些犧牲毫無瓜葛。甚至,都還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他們就會在她不痛不癢之下被消滅,讓她感受不到分毫苦痛。
如果計畫主使者是她,肯定很快就失敗了。
要如藍染所經營的形象那樣取得眾人的信任,她一定會在過程中率先將心給交出去。
所以她才這麼少和人接觸。
已經交給他人的心,就連歡笑與悲傷都會由他人來定奪。如果將對方抹殺,也就形同扼殺了自己的心,就連自身的歡愉也無法再掌控,率先變得支離破碎的會是她自己。
蕾伊加娜知道她和藍染的差異並非出於種族、身份或是性別。
太過於脆弱,太過於渴求——她明白自己的缺點始終赤裸裸的攤在那兒,未曾獲得改善。
正因為她並不認識平子,她沒有任何與他之間的連結,所以她一點都不會感到悲傷或罪惡。
「我只是......有點難以想象要把朝夕相處的對象當作目標。」
「雖然是很短暫的時光,但也已經足夠了。我會很感謝他們作為實驗體即將產出的貢獻。」
來回使用刀叉切割盤中物的手速緩了些,蕾伊加娜在刀尖切入並觸及盤面之時開口道,「你的行動是出於必要,我知道的。」
就連將食物放入口中的神色都是如此平常,她咀嚼著,而他,也在眼中對此番態度反覆玩味著。
吞入咽喉並埋於腹中的,對兩人來說一向波濤洶湧。
蕾伊加娜太了解他何謂真情流露,又何謂口蜜腹劍。而最危險的,莫過於她判斷藍染在生活上的真誠為實,可翻臉不認人的背叛也屬實。
眼前的男人一直都是如此,只想著辨別他近距離的誠摯是沒有用的,因為他不過是忠於自己的長遠目標。
「那麼......」明白藍染肯定有觀察到她流露出的一絲不安,蕾伊加娜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她只是放下了餐具,「如果有一天那個必要性出現在我身上的話......」指尖碰觸茶杯的把手,她慢慢抬起眼簾望向桌子的另一邊,「惣右介......」
沉默擴張了胸腔的震盪,藍染在片刻後握起了茶杯的把手,「他們不過是材料,妳當然與他們不同。」
「......好吧。」看他自然的飲茶,蕾伊加娜盯著茶面一會兒後,她也隨他拿起了杯子。
像是再次被安撫那般假意的接受,也不管藍染此時信任她的反應幾分,蕾伊加娜只覺得她得盡快解決可能讓他產生「必要」的念頭。
如果這百年值得她賭上一把,就請別拋棄她——喝盡杯中紅茶,她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