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手按在白皙的手背上,隨後,將之撥了開來。
就像是被抗拒了一般,蕾伊加娜也隨之悄悄的後退了幾步,面上強忍的不甘都要全數流入眸中。
然而,藍染並沒有邁開步伐。他只是低下了頭來。
「這離坦白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不過......」他回過頭來,面上掛著超出她預期的溫和微笑,「對妳來說想必已經是剖開心窩的地步。」看著那雙剎那間即將滿載的瞳,藍染瞇起了眼睛、加深了笑意,「而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蕾。」
鵝黃依然在飄動,連同眸子一起引得緊抿的唇發顫。但這一忍耐,映的瞳中的茶色熱意滿盈。
事實上,當蕾伊加娜沒有即時識破鏡花水月並躲過他的刀時,藍染便已對尋找同等之人的堅持感到極其絕望。可如今,他卻覺得蕾伊加娜的實力如何都無所謂了。
並不承認這是退讓或折衷,藍染只是深刻的感受到,光是這份理解他目光所及的慰藉,就已經足夠讓他忽視那些不完美。
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特殊」,將那些尋常他無法忍受的缺陷一一填補的嚴實,最終在他眼裡看見的,只有完好與踏實。
「這讓我想到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候。想必是過去我的無作為讓妳至今都抱有僥倖的想法......」藍染揚著唇角、伸手將尚在發愣的蕾伊加娜摟入懷裡,「我想我有必要讓妳知道——我實際上會如何回應妳的舉動。」
要說和平日裡一樣紳士,卻又不同以往的野蠻。那雙手緊緊摟住自己的腰,令蕾伊加娜幾乎要在這般堅定之中沉眠,於是她選擇擁抱這份強硬,讓掌心與結實的背貼合,閉上眼睛靠在寬厚的胸膛上頭,靜靜的,與他共享喜悅。
柔軟的身軀毫無保留的依附著,甚至能夠感覺得到輕微的呼吸在胸腔表面輕顫。藍染的眼簾低垂,埋於髮絲之際好似一吸一吐都逐漸被侵佔。
她稍微弱一點也不錯——並非第一次擁著蕾伊加娜,但藍染更喜歡她在有意識之下的軟化,這麼一來由他所精心主導的一切才不會形同獨角戲,就和他大半的人生一樣。
最終,他闔上眼睛,任由芳香襲向腦門,直至沁入心脾。
當年種下的火苗早已燎原。
那張王座一般的巨型長椅上,不再像從前僅有一人獨享。
藍染仍倚在扶手上,不同的是,他允許了身旁之人的依賴。
「長久以來我從來不去懷疑。一旦開始質疑,我的記憶確實就變得不太對勁......」蕾伊加娜依偎在藍染身側,她將頭斜靠在他的肩膀,「我想......那恐怕都不是真的......」
看她的神色又恍惚的迷濛,藍染緩緩將眼睛一眨,「當妳把記憶傳遞給我時,太過發達的景象讓我不得不懷疑真實性。」
「你果然早就察覺了。」
「抱歉,因為我不希望在沒有充足證據支持的情況下讓妳感到混亂。」
「我知道的,你是在保護我。當我知道實情以後,我的心情確實至今都難以平復。」
瞇起的眸子正閃動著,蕾伊加娜的髮絲傾落於藍染的臂膀,「但是,我們之間的事都是確實發生過的,對嗎......?」
曾經,在決定殺死她的那一日,藍染說過兩人間全是虛假。他也還記得這麼一段往事,所以也才在那之後不斷透過言語以及行動試圖導正他過去用來迷惑與干擾她心情的手段。
不讓她再困於那句話是最重要的——即便是他,也應該要如他自己說的那樣開誠佈公才對。
「就連現在也是。」指頭將她零散的髮絲勾回耳後,又在她的耳旁若有似無的摩挲,藍染輕輕的說,「從來都不是一場夢,蕾。」
在沒了頭髮的阻擋下,那張臉的表情更加清晰。蕾伊加娜在一眨一眨間讓眼瞳映滿藍染的面容。
「就算我不清楚自己曾是什麼,也沒關係嗎?」
「但我了解現在的妳。」
始終用微笑包容這般徬徨,藍染接續說道,「過去的事總有一天會挖掘完畢,而接下來我將不會錯過任何事情。」他將輕柔恰到好處的融入嗓音的低沉裡頭,「妳會是什麼樣子——將一直在我的注視下留存於我的心中。」
「惣右介......」話語勾動的濕熱幾近要四溢,蕾伊加娜擰起眉頭止住近乎不受控的眼,「......哪怕我根本不只是個破面?」
就如他所言,堅定不移的注目彷彿一再闡明「他知道」一般,蕾伊加娜眸中的閃爍轉為閃動。最終,那抹茶色如同湖水一般,恬靜而美好。
「你還記得我問你虛化後會怎麼樣嗎?」
「嗯,妳說過。」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蕾伊加娜悄悄讓指尖如點水一般輕觸藍染的手背,「只要你還記得我,你的追求、夢想、理念......永遠都得以抒發。」她的掌心慢慢與他的手交疊,「越是在一起越能明白——在這些年來我的能力已經逐漸被你......不,其實是已經要跟不上你了吧。」就像是借了無聲之中的默許而壯了膽,她緩緩向上撫,直至扣住隨她動作微敞的指縫,「即使如此,也曾長年抱持著失望的我想許你一個能夠放鬆的地方。」
藍染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仍未移動,他給的優待尚未減退。
就好像在擔心比自己更加小巧白皙的手柔弱的無法抓穩,他彎下了指頭,將她的手牢牢嵌在手中。
「你也知道的對吧?我很喜歡月亮這件事。」蕾伊加娜順著身旁的默認而向窗外的月伸出手,「月光明明很皎潔,卻把月亮照的朦朧,可是,月亮依舊美的不可思議......」
「雖然有點煞風景,不過月光實際上是來自太陽的光芒。」
「人們就算知曉了這個事實,也無法否認月光的柔和有別於太陽的燦爛。」
「哪怕系出同源?」
彷彿被質疑披上偽裝的喜愛並不真實,蕾伊加娜攤開的手掌在此時逐漸握起並放下,「......在還不理解它的光芒時,我便注視著月亮。在我理解它的光芒以後,我還注視著月亮。」她回過頭來對上藍染的眼眸,「我只是......始終如一的注視著名為『月亮』的東西,僅此而已。」
笑靨如春花綻開的瞬間,藍染驚覺自身彷若未曾見過她的笑臉,一時不知屏息是否因言詞背後的意義而起。
一直以來,扮演安撫角色的毫無例外總是他。但當藍染察覺到他人竟安撫起他來且令他感受到如書籍典章所描繪的「安心」時,他開始思考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又是因為什麼而不安。
其實只要稍微捫心自問即可。這樣的感受老早在幼年期就蔓延開來,一切源自於蕾伊加娜對他的態度可能會產生非他預期變化的擔憂。
儘管藍染並不喜歡如常人般的軟肋,可他還是頭一次嚐到被安慰的感覺,這般體驗過後反倒令他認為這樣的恐懼再也不能阻礙他。
無論怎樣的姿態或身份都無所謂。
那雙眼正一眨一眨的看著他,輕抿的唇揚著好看的弧度,此刻也無須分辨是耀眼如日又或是柔媚如月。
事實上,她時時刻刻都在他的介入下產生變化,但藍染並不認為這會構成任何困擾,因為這片天空終將歸他所有,往後任何日月星辰的本質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沒有必要糾結於世事錯綜復雜的堆疊而起的表象。
他也,能夠始終如一的注視著不斷向高空展翅的鳥兒。
在同樣的天空裡,在同樣的高度裡,在同樣的理想裡。
期望在同樣的渴望裡,期望在同樣的心裡。
「......在靈王易主後,妳也不打算移開視線嗎?」藍染淡淡的問道,就像是在閒話家常一般。
她是否仍然打算在他擁有奪得天空的能力後赴死——在蕾伊加娜耳裡,她能夠輕易的聽出他再明顯不過的試探。
「新的靈王會允許我繼續賞月嗎?」她閉上了眼睛,「如果這個世界想要嘗試為過錯補救什麼的話,就請透過讓我變得幸福來與罪惡相抵吧。」
透出再明顯不過意圖的,也不僅僅只有一方而已。
「嶄新的存在即是為了取代陳舊的腐敗。」立即讀透了她的心思,獲得回應的藍染淺淺一笑,「就算讓妳把月摘下來都不為過。」
「這樣啊......」聽出他語氣之中流露出的些微喜色,蕾伊加娜睜開了眼,「我很期待見證那一刻的到來。」自然而不帶絲毫猶豫,她的指尖撫上藍染的面頰,「在最近的地方......知曉你的一切。」
隻手包覆她的素手,這回不再是為了將之拿開。
在藍染意圖取代靈王後,他所做的準備讓他將會和蕾伊加娜一樣擁有近乎永遠的時間。正因為還有很長的歲月要過,所以此時靜止一下無妨。
只要雙方始終走往未來,短暫的靜止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