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自由地選擇,還是自由地失敗?〉
在十二世紀的歐洲,封建制度已經根深蒂固,當時的經濟生活不涉及甚麼經濟選擇。
如果你出生在地主家庭,你覺不會想到要賣掉祖先留下的土地。而如果你生來就是佃農,你將被迫為地主在土地上勞作,決不會幻想自己有天將擁有土地。
簡而言之,土地和勞動力在那個時代都不是商品。它們沒有市價。絕大多數時候,它們的所有權只會因為征服戰爭、王室法令或某些災難而改變。
然後,十八世紀發生了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拜航運和航海技術進步所賜,羊毛、亞麻布、絲綢與香料等商品的國際貿易使土地變得有利可圖,英國的地主因此產生一個想法:何不把佃農從生產不值錢的蕪菁土地上大規模驅逐出去,在那些土地上牧羊,為國際市場生產珍貴的羊毛?
這種驅逐佃農的行動,我們現在稱之為「圈地運動」,多數人因此得到人類在發明農業之後失去的東西:選擇。
地主可以選擇把土地租出去,租金反映土地可以生產的羊毛價值。被趕走的佃農可以選擇以勞動換取工資。
當然,在現實中,可以自由地選擇與可以自由地失敗並無差別。拒絕為了微薄的工資做髒活的前佃農會餓死,拒絕順從土地商品化潮流的高傲貴族則會破產。
隨著封建制度退潮,經濟選擇出現了,但這種選擇的自由程度就像黑手黨人給你的選擇一樣。他們會笑著對你說:「我會提出你無法拒絕的條件。」
到了十九世紀中葉,包含馬克思以及為左派奠基的其他思想家在內,他們全都著眼於解放人類。
具體而言,當時他們特別聚焦於如何將我們從科學怪人式的夢魘(人類創造出自己無法控制的怪物,尤其是指涉工業革命的機器)中解放出來。《共產主義宣言》中有一段永恆的話語這麼說:
現代資產階級社會曾經創造出彷彿法術一般龐大的生產工具與交換手段,現在卻像是個無力的魔法師,無法支配自己用法術招喚出來的魔鬼。
一個世紀以來,左派最重要的關懷,就是擺脫人類自己造成的不自由──這就是為什麼左派基本上支持反蓄奴運動、女性參政運動、一九三零與四零年代庇護受迫害猶太人的團體、一九五零和六零年代的黑人解放組織,以及一九七零年代舊金山、雪梨以及倫敦街頭的第一批同性戀平權運動者。
那麼,我們是如何走到今日這種「自由意志馬克思主義」聽起來像笑話的境地呢?
答案是,在二十世紀的某個時候,左派自己把自由給交換掉了。在東方(從俄羅斯到中國、柬埔寨與越南),對解放的追求被極權式平等取代。
在西方,左派將自由留給自己的政治對手,放棄自由以換取定義不清的公平觀。
人們一旦認為自己必須在自由與公平之間、在不公正的民主與國家強加的悲慘平等之間做出選擇,左派就完蛋了。
在社會民主理想的理念中,人類奉行混和經濟模式,政府提供公共財,民間產業生產大量的誘人商品來滿足我們的慾望,總之是一種比較文明的資本主義形式。
資本所有者與那些除了勞動力之外無誤可賣的人,經由政治調解達成了停戰協議,不平等與剝削因而受到了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