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不需要思考那麼多。」走到蕾伊加娜跟前的烏爾奇奧拉停下了腳步,隨她一併低頭的他注視著她那生來就不該是如此陰鬱的秀麗面容,「當我擊敗入侵者並回到這裡時,就是妳不需要因為那種程度的人類多心的證明。」他微微垂下眼簾,「到那時候,妳就不許再擺出這種表情。」
當蕾伊加娜眼裡潛藏著他沒有的情感,又經常擔憂於他並不在乎的事物時,烏爾奇奧拉終於明白,他們從來都不是同樣生於虛無。
這張白皙的臉蛋配有的唇瓣應該時而緊抿時而上揚,這雙精緻的鑲在恰到好處位置的茶眸不只能悲從中來,更能喜極而泣,這一聲聲就像是要飄散於空氣中並消逝的嗓音,就該洋溢喜悅或生氣......儘管烏爾奇奧拉從來沒見過,但他能夠很自然的想像出蕾伊加娜擺出這些神態的樣子。
他們的不同是如此的顯而易見,所以,烏爾奇奧拉才會注意起這個乍看之下與他極其相似,實際上卻又完全相反的女人。
他要封鎖的或許從來就不是不斷自她空虛眼眸之中溢出的情感,而是她試圖走上的、變得與他如出一轍的道路。
他們不可能共享虛無,因為蕾伊加娜無論外貌或思維都異常的像是個人類。
她的情感,一直都炙熱如火,一直都豐沛如雨。
彷彿在說著他絕對會回到她身邊的話語傳入耳裡,蕾伊加娜只是疲憊垂落眼簾,「你的意思就像是你還會回到這裡一樣。」
「如果不是那樣,我就無法向妳證明自己說的是對的。」
「......你知道你的言詞是在做約定嗎?約定你肯定——會像這樣再次回到我這裡?」
「為什麼妳,總是像人類一樣堅信著不可能存在的命運,又因此感到恐懼不安?」
蕾伊加娜看著烏爾奇奧拉那一貫的不解,就像是印證了常人無法理解她的道理,她只是沉默的別開了眼神。
彷彿不想去看作為黑崎一護成長養分的他會面臨的結局似的。
「和我立下約定的人,總是向你一樣認為結果必定理所當然。但是......」左手按上右臂,蕾伊加娜閉上了眼睛苦澀的說,「所有人——無一例外的毀約了!」
還是頭一次見她將情感不遮不掩的參入話語裡頭,烏爾奇奧拉不由得面露驚詫,不過很快的,他恢復了平常的神態。
他知道,蕾伊加娜所言必定包含那個在她回憶裡與他長相相似的男人。
「是因為過往的經驗導致妳畏首畏尾的嗎?無聊。」毫無波動的眼盡顯嗤之以鼻,烏爾奇奧拉轉過身去走離她,「我說過我不是他。」
你也終將成為他——感受到他離去的腳步聲而睜眼,蕾伊加娜再度望著這樣的背影,她即便知道同為烏爾奇奧拉的這兩人其實並不相同,然而對她這個被留下來的人來說並無區別。
喀噠喀噠的,腳步聲都要把她的身軀震碎,就像以前一樣,就像每一次有人離去時那樣。
這讓她沒有注意到側著身子回過頭來的烏爾奇奧拉。
「妳只需要等著我回來就行了。」
「......什麼?」
「我會讓妳明白這不是約定,而是必定會發生的命運。」
本該立即轉身,但當茶色的眼眸在瞪大的一瞬閃過過一絲暖流與波光時,烏爾奇奧拉的腳步鈍了,使得他出乎自己意料的停下腳步,就像是在等待回應一般駐足。
「好。」這麼說著,蕾伊加娜瞇著眼睛別開了眼神,而那雙唇卻抿的如同在微笑一般。
簡直淺的叫人捉急。
烏爾奇奧拉緩緩回過頭去,讓鵝黃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他重新邁開步伐朝入侵者所在的位置前行。這一次,他每一步都走的很快,就好像他原先的步調慢的令他著急。
只怕再慢吞吞的分神,方才第一次聽見的溫柔女聲就要佔據他的思緒。
烏爾奇奧拉索性將敵人以外的事都拋諸腦後,他認為一切都如他理性所見的被安排好,他不需要為了初次親眼見識的東西而格外驚訝,在不遠的未來,他就能見到因自己兌現了諾言而明白自己不屬於空虛之中的蕾伊加娜。
然而在不遠的未來,連同那些話語,他成了將蕾伊加娜推向崩潰的惡夢之一。
蕾伊加娜也不曉得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既沒有人可以商量,又變得比以往徬徨,她不清楚烏爾奇奧拉與自己的約定能否作為她在等待期間的強心針。
實際上,蕾伊加娜依然把他所想證明的所有當作約定。只要尚未實現,她的理性都會害怕的要她小心翼翼,而感性則期待的要她滿懷希望,一切都是為了在絕望之中的夾縫生存。
蕾伊加娜能做的一向只有等待。唯有等待才能看到事情的結局,才能看透一個人的本意,這其中的過程再怎麼變化,都抵不上始終懷揣著的動機。
烏爾奇奧拉若是回歸,她便能相信一個人的歸來會是真心誠意。也許她就更能相信,一個人歸來後的初心不變成為毋庸置疑的理所當然。
藍染離去的背影仍如此讓她感到痛心,但現在似乎沒有那麼可怕了。
蕾伊加娜選擇等待,她只能等待。等到藍染奪下天空,完成願望的他也許就懂得滿足與不滿的落差為何,她也就能夠去填補自己被誤解後產生的差距,讓一切回歸兩人都期望的樣子。
他們也曾生過嫌隙,也曾演變到攸關性命。她早該明白只要好好修正不對等的理解,這些傷感又能化作日後談笑風生的根基。
那一日終會回來,明明只要等他回來——這麼想的同時,好似要變得清醒的腦袋猛地被不安侵襲,蕾伊加娜不由得渾身發冷。
「妳不能停留在這裡。」不知何人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音量分明不大,卻震的蕾伊加娜的腦袋嗡嗡作響。
遺留的震盪並沒有隨著聲音消散而減輕,蕾伊加娜拼命壓著腦袋,但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減少這般疼痛,彷彿要被吞噬一般,讓她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撲通一聲跪在地面發顫。
奇怪的是,蕾伊加娜打從一開始就認定這絕非是敵襲,就好像她應該知道這股聲音源自誰。
就算想試著絞盡腦汁也早已乏力的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蕾伊加娜感覺自己的意識要被抽離,連視野都逐漸被蒙上幽暗。
當她以為自己將被困在黑暗裡頭時,忽地,眼前一片光明,她很快的意識到自己正沐浴其中。
蕾伊加娜不清楚自己在哪裡,誰都不在那裡,什麼都不存在,伸手可及之處全是雪白。她的臂膀一展開時,她感覺到好似粉末的物質在她的肌膚飛揚,她這才發現就連她的軀體也快被純白給淹沒。
揚起頭來,轉動脖頸,抬起腳尖又收起臂彎,她發現自己並非是被捲入這場白光之中,而是自身便是這光的發源。甚至,這也並非是光輝,是數不盡而止不住的灰燼在飄揚,纏繞包覆著她那與成年女性尚有段距離的不合理身軀。
潔白無瑕的光輝確實令她感到安心,可卻又同時令她感到無比寂寞。就在這彷彿永無止盡的純白裡頭,一隻格格不入的手猛然突破雪白的防壁朝蕾伊加娜伸了過來,挾帶藍天與大地的色彩,映的整片灰燼五彩斑斕,霎時間如同一片雲彩。
蕾伊加娜顧著環看好像許久未見的光彩,沒有注意到灰燼散開以後,兩個身影已然站在她的面前,她回過頭來時隨即將茶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胸口傳遞而來的情感似是驚喜又似是憤怒。
更多的也許是害怕。
「妳不應該永遠停留在這裡。」向她伸出手的人背對著陽光,一時之間沒能照出他的模樣,從聲音聽來只知是一名男性。
蕾伊加娜想說話,灰燼掩得她一點聲音都傳不出去。正當她要放棄時,那人將沒有被回應的手抬起,輕輕一拍便讓纏在她口鼻的灰燼消散,隨後他的手落在她的頭上,比剛才的動作還要輕,比剛才的動作還要柔。
「成為家人的條件並不是血緣關系。」男子撫摸起她的頭,「活著的條件也不是只有呼吸。」蹲了下來,他與她視線同高,「妳不過只是個——比我弱的、很有滅卻師天賦的孩子罷了。」
那隻手和尋常人無異,卻將她渾身淨白一掃而去。埋藏在灰燼底下的是髒兮兮的軀體,可她的視野此刻是如此的乾淨清晰,彷彿因終於得以瞧見眼前之人究竟生得什麼樣子而激動,斗大的淚珠如同要再次將臉面藏起似的綿延不絕,只有空閒瞧見瞳孔帶有十字的男人近在眼前,而在他身後的,是一名配戴巨型佛珠的男子。
蕾伊加娜意識到,那個時候的自己,還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女孩而已。
那個超出常人理解卻又比任何人還願意了解她的男人,就連如今的她都還認得。
後世皆稱其為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