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虛無與寧靜中,是藍染的聲音喚醒了蕾伊加娜。
如同就在身旁的嗓音令她睜開了眼睛,可當她意識逐漸復甦時,她這才曉得這不過是廣播似的通知,整座虛夜宮都能聽見他就要攻入現世的宣言。
一手撐在地上,另一手按著腦袋,蕾伊加娜看向窗外,赫見又流逝了一段她並沒有察覺的時間,她一面低下頭來對自身被操弄之事感到無能為力,一面又把藍染留下的一字一句都聽得徹徹底底。
她早就知道藍染會離開,他也的確還特意來告知過她。可當他真的要走了,走的如此突然而迅速,就好像只是從一個沒有日期的啟程轉為沒有定數的歸期,她始終陷在未知的不安之中,現在倒是又添了幾分惆悵。
她不喜歡這樣,可他這人就是這樣。
總是,一意孤行的固執。
知曉就算藍染真的把每分每秒的行程一五一十的知會,也許她還會拿過往經驗攀比,最終貪婪的走向不信。有了裂痕的他們事到如今也只會不斷猜疑,蕾伊加娜自知倆人間的態度關鍵在於藍染,再怎麼分析揣測還是得等他如願才好談。
這樣真的好嗎——她一向支持藍染的願望,一向肯定他取代靈王。但最近的她開始這麼想了,她開始覺得或許打從一開始,她就應該阻止他奪下天空,阻止他獨自一人在高空翱翔。
阻止他,一個人都帶不上。
她明明也有翅膀,她應該能到他身邊才對,能到任何地方去才對——這麼想著,蕾伊加娜緩緩站起身子,不知從何處借來了勇氣,她忽然想至少去看看藍染走遠的背影。
「現在不是時候!」
「啊......!」
突然有什麼聲音在腦內猛地震開,蕾伊加娜前行的腳步瞬間僵住。
在拼命地想要挽回什麼的時候,那樣的聲音讓她的注意力戛然而止,尤其當烏爾奇奧拉一邊回應藍染的吩咐,一邊重返虛夜宮之時,蕾伊加娜方才的堅持忽地像是被收走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在她的腦內,隨後,被烏爾奇奧拉仍活著的欣喜填滿。
他仍然存活,就表示他尚未毀約,她依然能夠期待他的歸來,依然能夠因此而對等待藍染充滿信心。
一想到藍染,蕾伊加娜忽地一愣,彷彿好像忘了什麼似的。她左思右想後,勉強拼湊起自己原先在思考著有關記憶的事。
就連同現在的狀態,她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的記憶如此不受控,已經到了並非只是健忘的地步,像是僅在特定的時機觸發似的想起,而且當這種感覺越發頻繁時,她似乎也越來越能感受到記憶的真偽。
和烏爾奇奧拉一樣,淺野樹里等人全都是真實存在,但她對他們的理解卻像是從其他人的記憶拼湊而成,她不認為自己真的認識他們,至少接觸過樹里後,蕾伊加娜只感覺他看著的是別人。然而,她再次找到的、作為十刃而存在的烏爾奇奧拉,只有長相和性格相似,就好像這回是她透過他在看著別人一樣。
值得慶幸的是,至少記憶裡的那些名字都並不是憑空捏造的存在,都活在這個世上的某個時期與某個角落。儘管她還是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由烏爾奇奧拉與樹里這兩個她親眼見過的對象可知,也許正是將她在過去、現在、未來所遇的人替換進了某種回憶裡,才讓她誤以為自己擁有那樣的經歷,不過最起碼那些人應該都有旁人佐證存在的事實。
除了誰也不可能見過的、處於她精神世界之中的斯汀法。
「斯汀......法?」這麼唸著,蕾伊加娜猛然感覺有什麼流回了腦袋。
包括故事書的一切,包括他離開的那一天。最終,她的腦海定格在他那雙十字型的眼,「靈王」這個名字也就這麼突然浮現。
就好像剎那間解釋了這些時日以來的所有弔詭之處,蕾伊加娜不禁冷汗直流。
若在她體內的,一直都是那個藍染與她都無法原諒的存在,一直都是將他們推向絕望的靈王,或許他一直都在監視他們倆的所作所為。
正想前去警示藍染不要執行當前的計畫,但她連步伐都還沒踏出,雙腿便已僵在原地。
她不清楚是否連此時自己要阻止他的這件事本身也是靈王一手策劃好的,這讓她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為什麼靈王總是要讓她陷入徬徨——蕾伊加娜的心底翻攪的又急又兇,「靈王」一詞曾讓陷入不死又求助無門的她不甘,如今更是讓她前所未有的憤恨,她卻忽地感覺這不是她第一次產生的情感,但光是得出這樣的結論,她又對於靈王不斷戲弄她的記憶而感到更加憤怒。
她不明白奪走與歸還記憶的動機何在,更不明白時機為何。如果到頭來她仍然得孤身一人在風沙中度過百萬年,她根本不理解靈王究竟又是為了什麼,才在當年與她展開那些如今已久遠的叫人都要遺忘的互動。
開始試圖憶起當時的那一刻,蕾伊加娜忽然感受到自己曾撕心裂肺的尖叫, 而後被向後拖拽,之後的一切都被一片漆黑蒙上。儘管看不到也聽不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卻不可思議的能回答的出在那其中的心情——痛苦與絕望。
又沒能好好觀賞屬於自己的回憶,這令蕾伊加娜惱怒的試圖把帷幕強行扯下,然而這麼做的結果並沒有讓她如願,只是讓她感到腦殼一陣劇痛,並因思考過度而暈眩。
再一次的,她彷彿只能在「被允許」的時候知曉有關自己的事,她的心底霎時間捲起綿延不絕的怒氣,直問為什麼她總是只能如此被動的受人擺佈,就連大腦都好像不屬於自己。
很快的,淹沒心頭的反而是懼。
蕾伊加娜害怕連她至今累積起的感情也都只是被安排好的戲。
再度靠著牆,她的面色蒼白了起來,方才的安眠似乎成了一場夢。
可這夢提醒了她自己並沒有做錯。
是她正在選擇,她胸腔裡頭裝的全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全是自己親自體驗後留下的心情。她現在能夠肯定的說自己還是討厭靈王,討厭他造成她的苦痛,就算被奪走了記憶,也無法忘懷這股刻在靈魂上的傷痕。也因此,她與藍染之間的所有也都是真的,不論是刻下的疼,又或是刻下的甜。
當把藍染和靈王類比成相似的存在時,蕾伊加娜猛地意識到,他曾篤定的諷刺她是靈王備用品一事。
「難道你......早就知道靈王在我的體內......?」說出自己都不大願意聽的猜測,她頓時瞪大眼睛。
她似乎搞懂了為何藍染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
藍染也曾恨她恨的想要殺死她,就因為認為她生來就只是靈王的東西。當時他能夠放下成見,也是因為她只是被迫定位成與靈王有關,更是認定她也是罪惡下的犧牲者。
如果靈王本來就已經存在於她的體內,她無疑形同靈王在這世間的代言人,倆人間的一字一句對藍染來說都成了靈王掌控他的手段,她的所有將變得無論如何都不可饒恕。
茶色一涼,蕾伊加娜低下頭來,「但是......但是......」垂墜的眉尾不受控制,她無法克制的蹙起眉頭,「斯汀法已經走了......沒有留下任何一絲氣息在我的身體裡了啊......」
只要說明這一點,藍染就不會再厭惡她了——突然,蕾伊加娜平復了五官,但卻不是因為平靜,而是因為捫心自問而發愣。
向藍染解釋靈王已不再佔據她的身體,他就會恢復對她的喜愛嗎?
這代表對她的喜愛,遠不及對靈王的感受嗎?
可她的感情,從來不是這樣的。
就算藍染打算成為靈王,成為同樣掌控她生殺大權的唯一對象,蕾伊加娜也不曾想過去厭惡他。
慢慢將自己不變的信念緊握在手中並按在胸口,可那雙眼神卻愈發空洞,因為心神全都安放在疼痛的心尖。
「好好看著我啊......惣右介......」趁著晶亮沾濕眼眶以前,蕾伊加娜閉起了雙目。
她好想回到百年以前,回到那個,滿眼映著的全是她的少年身邊。
現在的她無法前往藍染的身邊,她害怕他那不再將她收入眼底的神色。
她更害怕被他瞧見,雙眼只剩灰濛餘燼的自己。
她害怕他會毫不留情的將她僅剩的一切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