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丙二五就是王富。
你告訴我的時候口氣相當平靜。宿舍裡橄欖綠的抗菌塗層包圍著我們,要不是角落的衣櫥和窗邊的桌椅,乍看之下會讓人以為自己置身叢林。而你,是這瘋狂的叢林中唯一能夠保持理智冷靜,和我依偎在一起理性對話的對象。
「你調查過他了?」
你聳聳肩。「只是照慣例有人鬧事,就要電帷搜出紀錄而已。」
「那王貴——」
「關在駐馬地,你不需要擔心他。」
你豎起一根手指壓在我嘴唇上,不讓我繼續說下去。確實,我們今天都累了,能躺在一起聽聽耳機裡的節目,放鬆一下心情就該心懷感激。電帷建議我早點休息,好讓紊亂的心跳恢復正常。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享受著彼此的溫暖,你柔軟的肌肉隱約傳出脈搏的聲音。我很訝異這微弱的聲響居然能壓過耳機裡的音樂,然後是你為節目中的橋段格格笑的時候,咕嚕嚕的聲音從你的胸腹傳進我的耳中。我趕緊跟著笑,以免你發現我正滿心沉醉在你身體裡的聲音,忘了自己置身何處。你肚子上的細微紋理是座迷宮,我偷偷調降耳機投影的彩度,把你的肌膚和眼中聲光燦爛的世界重疊。
「我和鄧副長談過了。」你說:「處理好這次鬥毆事件,他會幫我記上一支大功。接下來我就可以準備陞職,說不定你還來不及收到獎懲通知,我已經是燒夷島的勤務主任了。」
你攬住我的頭,力道讓我眼中的畫面失真了一秒。
「我們可以在這裡過上好日子,沒有人會打擾我們。我有一天會當上典獄長,燒夷島會是我們的領土,在這裡我們就是國王,做什麼別人都管不著。」
我眼中的畫面錯亂,讓人頭昏想吐,只好掙脫你的懷抱往上爬。我們四目相交,眼中的色彩迷濛。
「過來我這裡,讓我看看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你對我微笑,雖然沒有說出口,可是我為你的夢著迷,我的一天是你殷切關注的連載影集,一幕幕重播我們沒辦法共度的時光。如果你的美夢成真,能夠無所畏懼過日子,我想必會鼓掌祝賀,敞開胸懷去擁抱夢一般的未來。只是你通往未來的道路上有人阻礙,你的美夢成真尚有風險潛藏在其中。丙二五齜牙裂嘴,指天發誓有怪物闖進丙區的證詞不像說謊,而不該故障的柵欄突然出問題也讓人起疑。我想起歐陽主任錯愕的表情,會議室裡不管誰提出質疑都像在攻擊他,戴仰修和鄭副長急想要釐清責任。他們知道事情不對勁,卻不知道從何下手才好。你和過去的我一樣,只看見美麗的夢幻,沒有注意到潛藏的危機。丁四三不能說實話,連說謊都要拐彎抹角,我是唯一知道他在遮掩某事的人。
影片結束了,你還在說話,我調出三份資料,為我簡介今天三個帶頭鬧事的犯人。丙二五、丁一三、丁一八,王富、陳觀度、詹添齡。
陳觀度。
我記得這個名字,他是二航八事件發生之後,帶頭破壞碼頭和機場的工會首腦。他的名字還沒浮上檯面,可是我有預感,接下來丁四三一定會將他推到我眼前。他企圖用二航八事件蒙蔽我的眼睛,讓我看不見燒夷島上的細微變故。我記得生活教練有支影片,裏頭提到微小的疏失日日累積,最後結果就是擎天大廈一夕崩毀。我必須預防災難降臨,你有夢想,那個夢想要在燒夷島上實現,我要守護你的夢想。其他人或許不在意,但是我知道被困在孤島上,失去夢想和未來有多悲慘。為了回到溫都,我們都用盡方法累積分數,在烏雲下等待黎明。
「這一天過得真精彩。」你說:「充實又積極的一天。」
「別糗我了。」
「我們來聽聽其他人的一天怎樣?」
我忍不住皺起眉頭。「你還想知道誰的消息?」
「我也不曉得,不然這樣好了……曹獄警怎麼樣?他七月休假過得挺精彩的。」
來不及抗議,你已經要電帷將曹獄警的語音資料調出來,鮮活的影像彷彿他人和女伴就在我們身邊,正賣力為我們表演一場好戲。
「啊!曹哥!啊,叫出來呀!」
人高馬大的曹獄警聽她的吩咐翹高屁股大聲尖叫,搖頭晃腦口水滴了滿地,滑稽的模樣看得你哈哈大笑。這段表演沒有太久,休假中的曹獄警很快就會因為過度興奮趴在地上,全身抽搐不能自己。我跨坐在你身上,看得見你眼中的光影淡去。你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不是真心欣賞。
「怎麼了嗎?」
「你會怨我跟你一起走上這條路嗎?」
「你在說什麼呢?」你坐起身,雙手抱住我。「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我們還是忠於國家,效忠我們的黨,只是忠誠不代表我們不能好好爽一下。我們是好朋友,合作無間、一生一世的死黨朋友,絕對不是那些墮落的反動份子。」
「反動份子?」
「對呀……嘖……只顧自己享受……嘖……卻把社會責任拋下,宣揚叛逆思想。」
「啊……」
你說得對,我沒有叛逆思想,我忠於我的國家我的黨。忠於你,還有你帶給我的歡愉與希望,挺立的乳頭急著要迎向你的唇舌。
「我已經和鄧副長說好了,你加入調查,功也幫你記上一筆。多虧戴仰修,如果不是他開口,我還怕我隨便薦舉會讓你背上不好的名聲。那個傻瓜天天只想跟我搶功,這次想不到會失算吧!」
「吻我……」
「別動。」
我躺下任你擺佈。
「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怕。就像我剛剛告訴你的,我會成為燒夷島的國王,一個個擋在我面前的阻礙都會排除。你記得所有的調查報告都要先交給我,不管他們說了什麼話都得先讓我知道。丁四三聯合其他老鼠在搞鬼,我會讓他們的把戲變成一場空。他們死定了……」
你的臉埋進我的股間,你的聲音消失了,我的理智也是。在那最後一秒,我只來得及記住丁四三,還有你的夢想。我要保護你,你會完成夢想,我會離開燒夷島。
「啊!」
我握緊拳頭,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由下而上,從裡到外貫通一口頓悟的氣。
我有覺悟了。
你呢?
你在深夜離開,在值勤之前把我弄得乾乾淨淨,沒放過任何細節,好像我是要走上舞台選美,而不是躺在床上昏睡。
「記住我說的話,連一個字都不能漏掉。你是我的人,別讓他們把你帶走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說?你不信任我嗎?當然,比起空洞的口頭承諾,你更重視實際作為。我得用身體來證實我的忠誠,發揮我應有的功能,這是默契。第二天一早起床,電帷在我腦中製造輕柔的提示音樂,告訴我昨夜趁著最後清醒的時間,我幫自己制定了怎樣的計畫。我必須徹查燒夷島,善盡我身為督導專員的職責,找出所有可能遭受攻擊的漏洞。我會向你證實我的忠誠,我不是自私的反動份子,你會成為燒夷島國王,然後讓我離開。
我思索該從哪裡開始,想著也許不會出錯的地方會是驚喜的所在。向來都是如此,真正的災難都是在最不可能出錯的地方發生問題,隨後引爆毀了所有的一切。做研究的精神就是得小心翼翼,逐步排除,將所有的細節處理到位。我不是吹毛求疵的完美主義者,只是這次容不得我大意。燒夷島監獄的農作區是我的頭號目標,這裡通常只讓表現良好的老鼠進駐,但是誰知道這些表現良好有多少是表演。丹鳳眼的何明寬跟著我一起巡視,向我介紹周圍的環境,銳利的眼睛不時左右掃視,他總是會注意四周有沒有長官的蹤跡。我保持沉默讓他盡量多說,再對照電帷裡的資料確定他沒有唬弄我,只是他說話時嘴裡不知道在嚼什麼,咬字不大清楚。
「農作區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再教育,讓這些老鼠認識勞作的價值。林督導你看這邊,燒夷島這個時候地其實很硬,想要種東西得用上鏟子和鐵鍬把土一點一點打碎才行。這是相當嚴肅的工作,必須認真看待。鏟子和鐵橇也是一種武器,讓老鼠握在手上難保不會出錯,必須嚴加管控才行。」
我看得出來,每個進入鐵絲網牆的犯人,都有兩個獄警將雙眼對上他們的眼睛,耳機閃起白色的提示燈後才准放行。工具也是一樣,有人持棍戒護監視,確認身份無誤之後才會發放。領到工具的犯人會排成一列走進農作區,一片用鐵絲網牆隔出來的田野裏頭滿是黑褐色的土塊,和周圍沒有施肥的枯黃草地形成對比。老鼠們一人在前頭挖開表土,後頭的人將挖出的土塊打碎,一列一列如此反覆執行下去。
「晚上風一吹,來點露水,又會恢復原狀了。」何明寬嘖嘖兩聲。「所以每天都要讓老鼠來挖上三遍,否則冬天時就算用重型機具也敲不開結凍的表土。」
「不能等它融化嗎?」我問道:「我是說,有電帷調節氣候,燒夷島春夏氣溫偏高,等土自己融化難道不行嗎?」
何明寬對我露出微笑。「那這些老鼠要做什麼打發時間?」
我還真的不知道。
何明寬吐掉嘴裡的口香糖,那一小球白色的廢棄物落在地上,沾了泥土迅速染黃再轉成黑色。我猜是人類的唾液讓沙裡的微生物醒了過來,誤認了繁殖的機會。
「真夠髒了不是嗎?」何明寬說:「就是這裡也躲不掉生物汙染。」
「我以為開墾之前都已經處理好了。」
「確實,但是林督導你知道污染是怎麼回事,愈多人在這裡走動,愈有可能把汙染源從大陸帶到島上。只要有一點點落在土裡,接下來的事情林督導應該也不陌生了。」
污染會擴散,像活物一樣不斷在土裡繁衍增殖,直到所有東西都沾上毒素為止。想要防治生物汙染只能定期施打疫苗,訓練免疫系統對抗外來的毒素,並積極使用消毒藥劑。我知道碼頭上設有檢查哨,進出的人員都要通過檢測才能上岸,只要電帷沒有發出通關的權限,一概不許登陸。獄警人員進出室內外都得消毒,隔開勞作區的鐵絲網牆,真正的用途是如果真的不幸裏頭有疫情爆發,立刻可以將出問題的犯人和其他人隔離。畢竟每天反覆將滿是微生物的泥土敲碎,沒人預料得到什麼時候會引爆藏在地底下的炸彈。
「今天朱德光怎麼沒來?」
我沒預料到有人會提起你的名字。「今天視察只需要我一個。」
「別緊張,只是平常你們兩個同進同出,只看到你出現我不太習慣。」
「你很在意細節?」
「看是什麼東西的細節。」何明寬說:「我聽說昨天會議室很精彩,兩位副長把你和朱德光捧上天了。我在管室錯過好戲,你幫我現場回顧一下好嗎?」
「今天出勤的人數比先前都還要少,發生什麼事了嗎?」我不打算隨他起舞,今天的督導重點是已經編排好要執行勤務的人數突然降低,透漏了幾分不尋常的味道。
「沒什麼大不了,前天才發生過鬥毆事件,電帷回報有問題的編號通通禁止出勤。」何明寬聳聳肩。「我想這是你和朱德光可以幫忙的事,快點找出鬥毆的原因和主謀,執行該有的懲處其他事情才能盡快回到軌道。朱德光今天也在訊問室嗎?」
我實在不喜歡他提起你的名字,不喜歡他一再刺探。
「你剛剛說農作一開始的目的是再教育。」我繼續問道:「那後來呢?現在目的又是什麼?」
「當然是貼補燒夷島的經費囉。前任典獄長過世之後,我們的預算被人降了不少。大夥兒想要吃飽,還得靠老鼠們多多努力。」
這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可是從何明寬嘴裡說出來卻好像只是件小事。我確實知道一到冬季,餐廳提供的餐點時不時會有匱乏的情形,除了等待運補船之外,讓犯人自力更生也是舒緩物資緊張的一種方法。不過何明寬的口氣顯然沒把這些珍貴的勞動成果放在心上,資源匱乏從來就不是他需要煩惱的問題。
「我聽說何組長的出身不錯?」我故意問道:「是何秘書長嗎?」
何明寬笑了。「你說的人是我叔公。他和我們家不算親,不過幫我安插一個位置還不算問題。」
電帷再次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別擺出那張臉,我知道你和我一樣都想離開。」他說:「要不是我叔公堅持我不能混得太明顯,我才不需要跑到燒夷島來累積什麼資歷。林督導,我們和其他人不一樣,就別互相為難,讓彼此都好過吧。」
為什麼他聽到我發通知說想視察農作區時,會立刻大方地點頭答應,總算是真相大白了。他以為今天是一場交易,我的報告多添幾筆無關痛癢的紀錄,他慵懶的日常勤務運轉如常就能多一份報告背書讚許。丁四三說我毫無知覺,真正毫無知覺的人可不會表現出來昭告天下。我敲敲耳機,這樣做的形式大於意義,眨眨眼也能關閉電帷的文字處理系統,我只是想讓何明寬看清楚而已。
「海岸防線還好吧?」
我的問題他用行動回答,敲了耳機把一個排隊準備進入農作區的老鼠叫來跟前。
「編號?」
「報告長官,乙四六。」
「很好,你往那個方向走。」
乙四六的驚駭毫無掩飾,他的頭上有一層灰白的短毛,仔細看你會看出每根都在寒風中顫抖。
「長、長官、何組長……」
「有問題嗎?」何明寬問道:「沒看見林督導在這裡,他想知道海岸防線是不是正常運作,你不想幫忙嗎?」
「我想、不、可是……」
乙四六皺巴巴的臉好像在一瞬間又老了十歲。他對眼前的難題毫無心理準備,好不容易表現良好,換到能夠走出戶外的崗位,突如其來的考驗讓他慌了手腳。要是抗命,說不定從明天起他又要二十四小時被關在不見天日的牢獄中,可是不抗命的話,他也沒命再看見燒夷島四季晦暗的天空。何明寬這一手來得太突然,我一時間也愣住忘了喊停。乙四六駝著背往前走,很快就要接近海岸線了。
「你切到監控頻道。勞作組的老鼠耳機都有視覺紀錄,不管他們在外面看見什麼全都會上傳到電帷。」
我又敲了耳機一下,照何明寬的建議切換到正確的頻道。乙四六眼中看見的就是我眼中的景色,黃色的乾草地漸漸縮減,面前是一望無際的灰藍色大海。海水打溼的黑色礁岩逐漸逼近,時不時轉頭看見的是兩個密切觀察他的獄警,還有神情淡漠,依序領了工具躲進鐵絲網後的牢友。我看見汗水從他額頭上滴下來滑過眼前,雙手撐著顫抖的膝蓋一步步往前,終點不遠了。
「何、何組長……
「繼續,還有一小段路,林督導等著看呢。」
「何組長、林督導……」
「乙四六,你很清楚抗命的下場。」
他沒有選擇,腳步繼續往前,終於看見電帷發出鮮紅色的警告字樣。可是何明寬還在催促他,要他再多走幾步。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電帷的警告愈加尖銳,我可以想像除了閃爍的警告字樣之外,警示音應該也正瘋狂轟炸乙四六的聽神經。他趴在地上猛力吐了一陣,又走了兩步之後終於徹底崩潰。
「我拜託你們,放過我吧!我還有老婆和女兒等我回去,我真的只想活著回去!有怪物四處亂竄還不夠嗎?我還要做什麼你們才會相信我?」
何明寬搖搖頭,對我翻了一個白眼。乙四六嚎啕大哭,電帷監測到他的生物訊號極度混亂,隨時都有可能崩潰。如此極端的恐懼假不了,海岸防線的死亡威脅依舊存在,正常運作阻止乙四六跨越雷池。在他腦袋中有塊小小的晶片,殺傷力不啻於一把懸在頭頂上的利劍。
「歸隊。」
乙四六連滾帶爬,逃離海岸線的狼狽模樣令人不忍直視,我切斷連線回到正常的視野,忍不住有些反胃。
「你還想知道什麼嗎?」
我告訴何明寬我已經看夠了。農作區的管理沒有鬆懈,鐵絲網牆沒有破損,海岸防線正常運作。想從外部攻進燒夷島監獄,侵入者還得多花點心思才行。我順道去了一趟管室,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才會將原來應該由組長執勤的管室交給下士班長劉立中。我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不過你說了很多和他有關的事。和何明寬這樣前後不一的人比起來,我想大多數的人都和你不同,會更欣賞劉立中才對。我思考過原因,想到比起守規矩你更欣賞有辦法的人,像何明寬一樣最好。既能恭順地在長官面前表現,私底下也不會給自己太多壓力導致崩潰。生活教練的影片也是這樣指導我們,適時的放鬆可以為高壓的現代生活帶來應有的舒緩。我讓生活教練的聲音陪著我檢查管室,劉立中按照排程為我解釋出入大門的權限,還有交通往來的細節。
一般來說管室沒有車輛,有任何人要使用車輛的話必須事先在電帷上申請權限,通過之後才能從車庫將車開出來,經由管室離開燒夷島監獄。而平常職員進出簡便一點,由固定班次的通勤巴士接送,沒到指定的時間通往村子的後門不會開啟。
劉立中介紹得很詳細,不過他終究還是有所疏忽。比如我們休假時就從來不曾通過管室,可以直接從後門離開。管室有可能會成為問題,人員出入管制必須檢討。劉立中終究只是頂替幹部的小兵,沒辦法負責任。如果將戴仰修調至管室,會不會有所改進?只是以他的能力,調來看門恐怕兩個副長都不會同意,而我手上能拿得出來說服他們的理由,恐怕只有丁四三語意模糊的威脅。
電帷建議我把加強門禁放進待辦清單裡,並推薦人選整頓秩序。我必須幫助你,幫助你實現夢想是我的首要目標,何明寬靠不住,或許馬萬進和戴仰修有機會。只是我不認為戴仰修會願意協助你,他是好惡分明的人,針對定四三的恨意未必會轉化成善意投向你。馬萬進有多少辦事能力有待商榷,除了老好人鄧副長之外沒人受得了他,我不認為找他當幫手會是好主意。電帷的建議我暫時是辦不到了。
糟糕。
還是我該將目標放在兩位主任身上?
歐陽主任或許有機會,如果我釋出一點善意,幫忙他在設備故障這關全身而退,說不定他會願意看在我的面子上支持你。比起獨善其身的南主任,他是更值得拉攏的對象。我離開管室走在枯黃的草地上,從昨夜就懸在胸中的憂心終於稍稍放下一些。生活教練正說到凡事最怕沒有目標,沒有目標的人就像不信任共生國的人,不知道自己該往哪的方向。
『你看看這個點,只有一個點,要有第二個點才會產生方向和路徑。共生黨就是我們最常看見的第二個點……』
我看見的第二個點是你。
我切掉耳機播放的影片,眼睛和耳朵重新聚焦在燒夷島上。監獄和鐵絲網,看不見的防線把我們留在此地。和你相遇必定有其意義,我們可以拯救彼此,至少我願意拯救你。我從口袋裡掏出丁四三的畫,認不出上頭茫然失措的五官屬於誰。有部分的我很想將泛黃的畫紙丟進風中,讓無所不在的生物汙染將這張脆弱的木漿紙吞噬殆盡,和何明寬的口香糖一樣落在地上腐爛發黑。但是有一部份的我很清楚這麼做不啻於認輸,我該把丁四三的拙劣筆觸視為挑戰,讓他知道自己是個失敗的畫匠,不該再以藝術家自居。我留下畫,好在未來當作證據,證實丁四三錯看了我。
下一站是餐廳,毗鄰獄警宿舍,同時也是外聘職員的出入口和後門的所在地。我一邊走一邊傳訊息和歐陽主任預約,希望他明天能騰出時間見我。我不希望今天和他接觸,這樣會顯得我太過著急,無形中帶給他壓力。我會計畫好每一步,然後——
『訊息:囚犯申訴。編號:丁四三。』
什麼意思?我還沒去找他,丁四三反倒自己找上門來了嗎?
我眨眼關閉訊息。確實監獄有給囚犯每周提出一次申訴的權利,但不表示督導員有每次都必須回應的義務。丁四三的胡扯可以暫緩該處理,在用餐時間前盤問廚房和清潔隊職員才是緊要之事。時間是可怕的殺手,要是職員們發現的微小細節隨著時間被沖淡,錯失偵查時機才是大事。電帷替我安排好完美的時間表,各種應注意的重點事項都在裏頭。你也會同意吧?我想像你在我身邊,而不是在五百公尺外的建築物裡執行無聊的勤務。你把我記在心裡,正如我將你放在道路的前方。我會追上你,超越你,將你安放在正確的位置。等我回到溫都,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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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儼若有言語,半托風雲,半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