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死小孩。」米塔安娜一邊用細緻的絲綢手帕擦拭雙手,一邊面色嫌惡地說道。
「但是我們曾經都是孩兒,我們又不是魔像。」瑪特蕾雅面帶苦澀的說道。隨即,她將茶壺端上了木桌,一旁還有擺放整齊的茶杯,看著就像是要舉辦下午茶會。
然而,兩人的背景是正在呼呼大睡的妮菈以及陌生嬰兒。
「如果有魔像的話,一切都簡單了。」米塔安娜端起茶杯,語氣感嘆地說道。
聽聞魔像一詞,瑪特蕾雅感覺十分懷念。她唯一一次見到魔像是在理想鄉的時候,也是在第一次遇見賽莉亞的時候。當年,賽莉亞表現的對魔像非常痴狂,但是在那之後因為種種事情,她再也沒能展現出這一面。
回憶起種種事情,瑪特蕾雅的面色不禁嚴肅了起來。
瑪特蕾雅用指頭輕輕地捏住茶杯的握柄,優雅地端起杯子輕抿熱茶。她想忘記那些事情,好讓自己意識不到,自己錯過了多少事物。
「妳很在意魔像,是吧?因為賽莉亞.雷特西亞也喜愛魔像。」這時,米塔安娜轉頭凝望窗外的烈日,語氣顯得幾分艱苦。
「或許是吧。」瑪特蕾雅沒有肯定的回答,而是避開了對方的面孔,不清不楚地答覆。
「魔像是古代帝國研發的兵器,是軍團獵殺瑪爾托斯用的武器。但是在更後來,戰勝了巨獸的獵人們開始獵殺瑪爾托斯,魔像也就失去了存在意義。可悲的是什麼?魔像的技術來自於我喔。」
米塔安娜忽然地轉過頭,藏身於陰影當中的她瞇起眼睛,嘴角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她朝向瑪特蕾雅道出了一個她不曾講過的事實。
這一瞬間,瑪特蕾雅有些震驚,她難以止住發抖的嘴唇,也講不出半句話來。
「妳會震驚是自然的。為何來源於我的事物,會用來殺害瑪爾托斯呢?」米塔安娜伸手輕撫茶杯的杯口,纖細的指頭帶有幾分血色,卻不給人任何溫度。
「我相信妳,妳有妳的理由。」瑪特蕾雅深呼吸了一口氣,藉此恢復鎮定後,她沉下目光來答覆。
如今,她也不再是會沉淪於震驚與恐懼當中的孩兒了。
「是阿。起初魔像是為了幫助人們工作而生的,種田、保護羊群、守護城鎮。可最後,都成了一些殺戮工具。也就是你們所知的帝國魔像,我很後悔,但是我後悔的不是創造了它,那怕我不創造它,瑪納法蓮娜也只是會採用別人的武器罷了。選擇魔像不過是她一個恰巧的選擇,所以我不後悔。」米塔安娜接連說道,下沉的視線彷彿有許多道不完的心事,而她也清楚自己不會原諒自己,那怕講再多謊言都一樣。
「那麼,妳究竟因而後悔?因為妳如今還在使用它們充當自己的軍隊?」瑪特蕾雅抬起目光,她用著一副同情的目光注視著米塔安娜的嬌小身影,彷彿在看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兒。
「呵呵,賽莉亞.雷特西亞那個蠢貨!在知道了這些事情後就決定不再摸索魔像的秘密了。還下令燒毀剩餘的魔像書籍,要將這些知識帶入歷史的長河永久抹滅!這不像她……這才讓我悲傷、與後悔。」語畢,米塔安娜深深地嘆息,隨後她挪過目光,哀嘆地看著自己的背包,上面有一個紅獅子的徽章。
瑪特蕾雅沉默了數秒,她陷入深思。遲了將近一分鐘過後,瑪特蕾雅才揚起嘴角,臉上泛出一陣苦笑地問道:
「妳的意思是……她太在乎妳的感受了?」
「她大可一次次詢問我,這些東西是怎麼殺害瑪爾托斯的。還能不斷提醒我,這些魔像又是怎麼被獵人取代,瑪莉莉瑪怎麼死去的。她還能夠把這些事情書寫成清晰的歷史永遠流傳下去,但是她沒有,反而掩埋了這一切。」米塔安娜沒有正面答覆,而是不斷說著。在她的心底,她明白這樣自己最好受,卻又知道自己傷害的是真相。
米塔安娜討厭說謊,也討厭虛假的事物,但是她卻無法抑制這種得救的感覺。
正因如此,她才會容忍對方不斷踩踏自己的底線。辱罵自己、貶低自己、嫌棄自己的茶葉難喝。在米塔安娜的人生當中,曾只有瑪莉莉瑪一人能夠這樣對待自己。
這些事實,不免讓她有些悲傷。
為何一介凡人能如自己的母親?還是一位自己有意的話,隨時能捏死的凡人。
「妳知道答案的。」瑪特蕾雅輕聲說道,隨後她閉上了眼睛,在一陣陣的茶香當中感受著昔日的「她。」
她聞的到森林與陽光的氣味,在黑暗當中彷彿能看見兩名金髮的精靈正在森林當中奔跑,歌唱著生命的喜悅。還有陣陣書香,以及蠟燭燃燒的光芒,這一切都讓瑪特蕾雅感到難以忘懷。
在黑暗當中,她看見年少的賽莉亞朝向自己露出笑容,然後伸出手興奮地觸摸著自己的臉龐。
她也有過年少輕狂的時期,兩人是一模一樣的。
「或許我是知道,但是把答案留在我的心底,好嗎?」
米塔安娜的一席話將瑪特蕾雅帶回現實。當瑪特蕾雅睜開眼眸,她看見米塔安娜露出了一陣笑顏,嬌嫩的模樣彷彿一名普通的孩兒。
對此,瑪特蕾雅笑了幾聲,不再去答覆她。
海風一陣陣吹拂而來,拍打著窗戶,留下一股潮汐的氣味。瑪特蕾雅聆聽著風聲,不曾感覺冒險是如此悠閒的,彷彿時間、難題、苦痛都不付存在了。她可以停下來喝杯茶,聆聽風的聲音,那怕她正在旅途當中依然如此。
明明,曾經的冒險是不斷的逃亡。明明,曾經的冒險是與巨獸死鬥。明明,曾經的冒險是一場搏命……如今那些都遠去了,自己正坐在不曾有機會入住了酒館內,喝著熱茶,悠閒地聆聽著海風。
瑪特蕾雅很難去想像,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反倒還感覺有幾分夢幻。
或許她想與蜜珈蘿分享這份經歷,但是她已然五十年以上沒有見到這名妖精了。如今,留在她身邊的只有這身衣裳,連妖精的氣味都忘了。
就在這時,衣服騷動床單的聲音響起,妮菈從床上爬了起來。兩人紛紛回頭看著睡眼惺忪的妮菈,感覺妮菈扁平的眼睛看著有些愚蠢,不禁雙雙都笑了幾聲。
然而,妮菈根本不在意兩人的朝向,她僅是單手抱起了嬰兒,姿態有些粗暴地朝向酒館臥房的門邊走去。
看見此景,瑪特蕾雅急忙喊道:
「妳要做什麼?」
「我要去找這孩子的母親。」妮菈頭也不回地朝向臥室外走去,徒留下一句話給瑪特蕾雅品味。
看著悠悠白髮從臥室門前消失,瑪特蕾雅被整無語了。她不禁懷疑起吉娜當年怎麼與這難相處的女人一起相處的。
這次,米塔安娜沒有任何動作,反倒是靜靜地品著自己的茶。
因為她知道,妮菈是攔也攔不住的。瑪特蕾雅也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她默不作聲地坐回木頭椅子上,面色清冷地端起茶杯,一邊品嘗,一邊等待。
嬰兒回不回地來,都是命了。瑪特蕾雅如此想著。
於是窗外的陽光消散,夜幕取代了白晝,旭日又劃破了黑夜,一切又遁入黑暗。直至一陣位於深夜的滂沱大雨落下,才有一陣陣潮濕的腳步聲來到臥室之外……
咚。
木門敞開的沉重聲響在陰暗的臥室內迴蕩,臥室當中只有一束金黃色火焰點亮了室內。瑪特蕾雅回過頭,她看見妮菈滿身雨水地懷抱著嬰兒,面色清冷地站在門邊發呆。
「所以妳找到了嗎?」瑪特蕾雅眼看嬰兒還在她的手上自有答案,但她還是刻意地問道。然而她的手還滿不在乎地握著羽毛筆,桌面上的紙張更是寫滿了大半張。
妮菈搖了搖頭。看也知道她什麼消息都沒有得到,只能灰頭土臉地帶著嬰兒回到酒館休息,因為她都明白嬰兒撐不過這場大雨。
當妮菈走入臥房,瑪特蕾雅終於起身接過妮菈懷中的嬰兒。坐在床上的米塔安娜窺探了瑪特蕾雅一眼,隨後她質問道:
「那麼,妳怎麼想?」
「我們比船隻提早到風琴港很多,當然找不到了。」瑪特蕾雅一邊用布條擦拭不停哭鬧的嬰兒,一邊用嚴肅的語氣說道。
隔著火光,妮菈都能看見瑪特蕾雅深鎖的眉頭,她知道對方在生氣。但是她無法給自己找任何辯解,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
何謂母?何謂父?該如何養育孩子?她都不曉得。
妮菈講不出口,她從來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因為她不曉得所謂正常的家庭該是什麼樣子。她只記得鮮血、只記得戰鬥、還有死亡,但是這都不是獵人之外的人們需要的事物。
這時,瑪特蕾雅終於脫口說道:
「由我們來養育她,直到她的親生母親出現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