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入學篇（06）
「學姐，妳的手還好嗎？」
落葉雙膝跪下，輕輕挽起她的手腕。
「沒事，稍微有點挫傷而已。」
「對不起，利嘉同學平常是個善良的人。」
「那只是妳不了解她，鬥技生都是一個樣子，又任性又妄為，高高在上的使喚別人！」
「不完全是，無論是賽斯同學、利嘉同學，還是莫普同學跟譚雅同學，其實心裡都很溫柔。」
「她剛才還把妳當成小狗不是嗎、幹嘛還幫她說話？」
「雖然是這樣……但利嘉同學很善良這點並不會變。」
落葉用雙手拉學姐起身，就在落葉沒辦法活動的期間，她突然感覺頭頂一涼，可她沒有多想，對著學姐露出淡淡的甜笑。
可是，學姐的目光卻聚焦在別處。
「我拿到了！海倫娜，接好！」
學姐退後了幾步，接過緩緩飄落的粉紅色貝雷帽。
「德瑞……妳拿人家的東西幹什麼？」她困惑的皺起眉頭，本想將帽子遞給落葉，但中途就被側面伸來的手給抄截。
「海倫娜學姐！我們知道，都是為了教導我們，您才沒辦法變強，但如果是跟其他鬥技士對練的話，學姐一定能超越剛才那個臭女人！」
「沒錯！一定要幫我們討回公道！」
落葉沒有理會情緒激昂的劍道生，小跳躍想搶帽子，但後領卻被撩住。
「海倫娜學姐，快去啊！」
「……」她看了落葉一眼，瞳孔裡映照著慚愧，但她還是拿下帽子，往道場門衝去，但是──
「喀啦、喀啦。」
被鐵鍊鎖住的前後門，無論怎麼拉都打不開，莫普仔細看著霧窗玻璃門裡的身影。
「喔、利嘉大人，無瓣花的帽子已經被搶了耶？」
「當然，大概就連新進的劍道部員都能打贏她。」
「奇怪的人，明明這麼弱還要反抗利嘉，那傢伙到底在幹嘛。」
「很簡單的道理呀，潭雅，小葉子不覺得自己弱小。」
「一次也沒贏過，她哪來的自信？」
「恐怕不是自信呦，而是更加天真的某種……對了，樂觀？」
「哈哈哈、那已經超越樂觀了吧！不如說是愚蠢。」
「真的真的，希望她早點過來認錯。」
潭雅不耐煩的說著，不斷撩起領口搧風，但不知為何，這番話卻讓利嘉湧起了一股不安。
同時被信賴的人和試著保護的對象背叛、掠奪，再怎麼天真的女孩都會被無助感擊垮，就在她無比落魄的時候，我出面挽住她的手。
但要是……她沒有求助呢？
利嘉趕緊甩頭拋開這個想法。
不可能，只要用上這招，她會恨不得跟著我的屁股後頭。
幫自己打了劑定心針，利嘉靜靜等候道場的變化。
「咕喔？！」
不耐煩的轉動門把，海倫娜突然聽見德瑞的哀號，又高又壯的他應該架著落葉，但轉頭一看，他卻抱著下體趴在地上，而落葉則是拔出木刀，直奔海倫娜。
但下一秒，從側面揮來的竹劍打斷了她的步伐，落葉立刻轉甩左腕，刀尖彈開了學弟的竹劍，她緊接著速突刀刃，似乎想推走學弟，但柔弱的力道不足以做到。
落葉眼神執意追擊，左臂膀卻像有自我意識般，扯開右手的握刀、揹刀在背架擋身後，莫名防下了來自背後的一擊，但是，接連圍上來的劍道部員沒留給落葉喘息機會。
往前跳！
落葉輕輕點頭，不顧左右兩側衝過來的劍道部員，她傾身向前躍步，擺脫防禦架式的木刀由左至右平斬，卻在起頭就敲到側邊部員的護具上、力道被完全吸收。
「？！」
「妳給我昏過去啊啊啊啊！」竹劍從正面直直劈斬而下，我只好鬆開手，保護住落葉的臉部。
落葉、出拳打他的喉嚨！
「啊、嗯！」
落葉犧牲手臂的動作讓青年部員嚇了一跳，呆愣了半秒，落葉沒什麼力量的拳頭才能準確命中喉嚨，我趁他鬆手的一瞬間搶下竹劍，本來想提議讓落葉撞向前方、藉機逃跑，但四面八方揮來的劍刃來得更快，打在肩膀、手臂、腹部，逼得落葉只能單膝跪地。
「海倫娜學姐，怎麼還不走啊？我們已經壓制她了！」
落葉，妳還能動吧。
「嗯。」
我拿這把竹刀防守，妳撿起木刀攻擊，叫妳前跳就前跳，砍右手邊就砍，可以吧？
「好！」
偷偷用竹劍把木刀挑過來，我握住竹劍的中段，學利嘉當短棍用，落葉則是拾起了木刀，深吸了一口氣，等待機會。
「門好像從外面被鎖住了。」
「怎麼會？難道是隔壁倉庫的大鎖？這樣的話，我打給朋友讓他們接應我們──」
落葉趁所有人鬆懈的瞬間搖晃身體，我同時後推劍柄、前頂劍尖，撞開左半邊壓制的，落葉便藉機逃出圍捕，直直奔向人最少的道場邊角。
「咕啊！」打昏不知所措的部員，落葉佔據了角落，刀尖直指海倫娜。
「為什麼要這麼做？」
「哼！妳們可以來道場撒野，我們卻不能反擊是不是？」
叫做德瑞的高壯學長拿劍敲敲護甲，極其不滿的說。
「這沒有回答到問題。」
「妳們這些鬥技生逼走了老師，又不肯認真教！」「出言不遜就算了，還想盡辦法侮辱我們的人格！這是因果報應！」
「一直說鬥技生做了什麼什麼，但那些跟利嘉同學一點關係也沒有，她用劍道的規則，正正當當贏下了五場比賽。」
「雖、雖然是這樣……但她對海倫娜學姐很過分！」「沒錯！妳剛剛也只是在旁觀、是同罪！被打活該啦！」
「能洩你們一口氣的話，那也無所謂，但你們趁亂搶走了帽子。」
「啊、那又怎樣？我爽欺負你們這些垃圾鬥技生不行喔？」
德瑞刻意走近落葉，健壯的腿用力踩踏榻榻米，但震盪跟巨響並沒有嚇著落葉，她堅定的眼神越過德瑞，直直瞪著海倫娜。
「如果偷拐搶騙、惡言圍剿就是劍道的話，那當然可以。」
「混蛋！！」
德瑞的額頭爆出青筋，高舉竹劍震怒劈斬，那快速而沉重的一擊撞上我輕推過去的劍擋，卡在劍柄和竹片的夾角，接著扭動手腕、將下劈的力量截轉，落葉同時揮砍木刀，截打他戴著護具的喉頭，墊片瞬間凹陷。
「咳嘔！？」
當然，落葉的斬擊很柔弱，德瑞是被牽引著撞上木刀，遭到自己揮出的力量反噬，我緊接著提起刀柄、將他頂撞退去，德瑞倒退著躺倒在榻榻米上。
這番情景，自然讓部員們無比驚訝，趁著這個空檔，落葉接續著方才的話題說道：
「但是呀學姐──如果劍道對你們來說是榮耀的話，那就光明正大贏走帽子，而不是偷走它！」
「……說的沒錯。」
海倫娜踏著規律的快步，回到道場中央，堅韌的眼眸向落葉致敬，那漂亮的棕瞳如龍鯉般高雅。
於是，落葉也點點頭，緩步站在海倫娜的正對面，她立刻把帽子丟過來，但落葉沒有接住，反而用木刀攔空打飛，落在其他部員的面前。
「那這邊，就用劍道的規則──」
「不，是我要你的東西，用你們的規則吧。」
海倫娜義正嚴詞的搶過話，這讓落葉一時語塞。
「那麼，嗯，先打到致命傷的……不，先投降或倒地超過九十秒的輸，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規矩。」
「殊死鬥嗎，我知道了，凱伍，你來喊。」
「那麼各就各位……開始！」
「呼……」海倫娜提劍於胸，擺動雙腿輕靈起步。
另一邊，道場外只剩下薇多利嘉一個人。莫普去買學餐刨冰，潭雅躲到冷氣房去了，她獨自趴在欄杆上，手指在木質表面刻畫著落葉的名字，突然，她注意到腳步聲緩緩接近。
「……是你啊。」
「嗯。」
賽斯把刨冰遞過去，但利嘉只是揮揮手，興趣缺缺的樣子。
「妳只是想支開那兩個人、對吧？」
「不關你的事。」
「以妳的長相跟實力，想找一條跟在屁股後的小狗很簡單吧。」
「哼，莫普全都說了呀，口風真鬆。」
「為什麼是落葉同學？她根本不適合在鬥技界生存。」
「所以你才痛打她一頓？」
「我只是讓他認清現實，鬥技士不是隨便一把刀跟滿滿鬥志就能當的。」
「我不這麼想，在我看來小葉子還是有點天份的，你太強了，所以忘記自己最開始也是那樣。」
賽斯輕輕搖頭，平淡的口氣說著：
「原因出在這所學校，如果不是這裡，她還有發展的空間。」
「這就是問題的答案，你知道為什麼我的小狗狗會死掉嗎？」
「聽說了。」
「不、那是謊話，是我親手掐死牠的。」
「……」
「又乖巧、又聽話，喜歡舔我的臉頰，那孩子好像沒有半點野性。某一天，爸爸踢了牠好幾腳，可是牠卻沒有咬上來反抗，所以爸爸就說了『無法護主的隨從沒有存在的必要，做妳該做的。』」
「所以妳就做了？」
「贏不了，就只能聽話，就好像爸爸的人生，在家裡囂張跋扈，面對你父親卻低聲下氣。」
「哼……」賽斯才準備動第一口刨冰，但炙熱的天氣已經讓杯內物化成了橘紅色冰沙。
「班長，要不要來下注？看小葉子會不會變成我的忠狗。」
「都下同一邊沒辦法賭吧。」
「真無趣，七瓣花還怕賭輸嗎？」
「好吧，我賭妳的反面，那獎品是什麼。」
「國際慣例，輸家聽贏家一個命令。」
利嘉瞥眼看向賽斯，深邃的眼瞳裡似乎藏著不可告人的陰謀。
這時──
落葉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幾乎脫力的手指僵著、發抖，依然拼命的握住木刀。
「好驚人啊，這是她第幾次站起來了？」
「十一……不，十二次吧，海倫娜瞄準的部位，痛到動彈不得也不奇怪。」
德瑞雙手抱胸，像是解說一樣站在道場側中，脫下面罩的平頭國字臉有些喜感，但表情嚴肅無比。
「那應該再一兩輪就會結束了吧？」
「不，那女孩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
就好像是在應證德瑞的話，落葉大喝一聲，又快又急的起跑，擺動雙臂的模樣像是在跑百米競走似的，見狀，海倫娜墊起左腳跟，單手拉高竹劍，在落葉踏進劍圍的瞬間出手。
「鏘！」極快的斬刀劃過落葉咽喉，卻在半途被我架劍頂檔，海倫娜緊接著側頭扭身，晃過恣意揮來的木刀。
用碎步拉退、海倫娜腳尖輕點，「答！」一聲高速突進，如躍鯉般的靈跳、擊出流水璇劍，這一刀並非瞄準有效打擊點，而是誇張的流轉劍身、把對手注意力吸引過來在、再透過閃身放大對手防守漏洞的佯攻。
落葉也確實中了招，眼神和木刀看似不知所措的游移著，話雖如此，唯有我架起防禦的左手毫無破綻。
「呀！」「鐺！」
我甩揮劍身截檔，然而海倫娜的步伐流動，手中的劍宛如涓水細流，幽柔拂過我的防禦。
「？！」
逆勢上流，海倫娜躍升天空，劍尖對準落葉的腦袋落瀑截打。
「鏘──」「咕嗚。」
以木刀接擊，沉重的勁道推退落葉，迅敏的水步急速拉近距離，海倫娜揮劍連斬、彷彿擊出一道道淨水浪花，我光是左揮右擺的防禦就已經竭盡力氣，更不用說發起進攻。
但唯一的優勢是，落葉的眼睛開始習慣海倫娜的速度了。
「我來攻擊！」兩把竹劍交互彈開，落葉使勁轉腰揮動木刀，代替我接下了海倫娜的猛劈，但光是這樣，我即使出拳，力量也不足以打穿護具，除非──
「快去啊啊啊！」
落葉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後墊一步，又瞬即踢動腳尖前壓，我立刻出拳以劍柄勾打。
「？！」
海倫娜的護甲發出巨大聲音，往後倒飛的同時趴跪下來，她應該也注意到了，落葉模仿了她的涓水碎步，十幾輪的戰鬥下來，落葉也不是完全沒長進……大概吧。
「打、打到了！」落葉興奮的跳起來，隨後立馬抱肚子哀號。
劍道部員看著落葉天真的反應，有的傻愣著，有的也跟著她發笑，然而，海倫娜卻湧上了一股憤怒，明明自己是認真的想打敗敵手，她卻把自己當成教科書般吸收知識。
當然，這股憤怒不該向著落葉，但經歷了將近半小時的戰鬥，海倫娜已經感到不耐煩，更因為起初看輕了落葉，被擊中的挫折感才顯得更大。
海倫娜品味著腹部傳來的悶痛，回想起自己想成為鬥技士的初衷。
明明聲嘶力竭的加油吶喊，奶奶還是在區域決賽輸給了長槍鬥士。
那天晚上，自己非常生氣，說總有一天要幫奶奶出一口氣，但是奶奶卻搖搖頭，顯得有點疲憊。
『劍道跟鬥技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一個注重榮譽，另一個只看重輸贏。而且最重要的，是殺意。』
『殺意？』
『對，全心全意想著殺死對方，就能讓對方懼怕，妳的力量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無比強大，但是──』
但是什麼呢？事到如今已經不記得了，既然記不起來，代表不重要吧。
比起這個──
「如果錯過這次機會，說不定一輩子都當不了鬥技生。」
在一陣放鬆的氣氛中，只有德瑞感受到了涼意，他焦急尋找來源，才發現是來自於單手持刀，側身墊起腳後跟的海倫娜。
那冰冷的眼神彷彿能凍結空氣。
同一時間，道場外靜靜等候的兩人沒有對話，卻一齊轉頭看往同一處。
隔著一扇窗，他們感覺到道場有道強烈的殺氣，那是落葉身上不曾擁有的東西，賽斯跟利嘉對望一眼，默契十足的走近窗邊。
外裝鐵欄杆的毛玻璃窗看不見內部，利嘉掀開裙側，從綁腿的木筒抽出槍頭，伸進去頂開一條縫隙，兩人探眼觀察。
「咳啊！？」
竹劍揮棒似的貫打，「砰！」的直擊落葉腹部，為了避開她的反擊，海倫娜輕盈後跳，對準揮空而毫無防備的落葉，由下而上抽刀逆斬，強大的勁道擊飛落葉、猛力撞上牆壁。
學習劍道之人不會趁弱追打，以禮服人，起碼利嘉以往對決過的劍道家都是如此，但是──
海倫娜的劍卻筆直砍向昏昏欲倒的落葉。
「鏘！」
雖然雙眼幾乎要闔上，但左手還是反應過來，甩動持握中段的竹劍、我倉促的擋下那記壯闊如瀑的高速連斬。
「碰咚！」
由於身體頂在牆壁上，所有衝擊都由手臂吸收，落葉雖然抓到機會勉強閃身、換位，但左手卻沉重的像是再也舉不起來。
「呀啊啊啊啊！」
落葉輕勾腳尖轉身、拼命揮動木刀，但無論是勁力還是速度都糟透了，不如說，選擇攻擊的時機簡直奇爛無比，海倫娜甚至連防都不防，一劍直擊落葉的側腦。
失去了防備之手，又暈眩半昏，鮮血從側額滴下；即使落葉還站著，也不過是風中殘燭而已，但是──
落葉卻丟棄了左手的竹劍，推動刀柄讓左手掌接，勉強擺好雙手持刀架式。
那堅定充滿鬥志的藍色瞳孔，自始至終沒有改變過。
「礙事！快給我消失！」
海倫娜深深吸了一口氣，劃甩竹劍之餘步履加速，踏著湍流般的迅捷飛身而至，竹劍就像錦鯉躍出池面、忽快忽慢的弧斬勾尾畫形，用不了幾秒，就打頓了落葉擅長的防禦。
沉重的打擊緊接著撕扯、彈開木刀，海倫娜藉著甩臂的後勁帶動身體旋轉，流水劃圓、柔劍擊出，直搗落葉的胸口，其吋勁要說足以穿石也不為過。
但海倫娜卻不這麼想，空虛的手感告訴她只有前端砍中，看來原因出在落葉搖搖晃晃之餘往後跌坐。
「……（舉劍）」
「海倫娜快住手！妳打算殺了她是不是啊？」
德瑞的一席話讓她遲鈍了半秒，落葉就像是跟他串通好似的爬起身，兩人拉開一小段距離。
「住口！非在這贏過她不行！」
海倫娜舉刀提步，絲毫不在意落葉的舉動，或許是認為對方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地了，然而──
落葉擺的是攻擊架式。
右腳後弓，雙手握住刀柄，自腰高處往後拉，那是賽斯對付飛劍精靈時用過的招式。
當然，我不認為辦得到，但這個時候就只能相信她的決心。
「呼──」
海倫娜跨步的空檔，落葉便以全力重踏起步，奮力揮斬刀刃，距離目標還有兩個刀距這麼遠，這看似失誤的一擊，落葉卻用流水般步伐帶動身體迴轉，木刀拖曳雙手加速螺旋，眼看她即將因為不穩而跌倒──
落葉踢鉤左腳、交錯雙腿，改變重心的同時墊踏腳尖突進，一氣呵成之勢宛如湍流般的急促。
沒錯，那是海倫娜轉身突襲用的腿法。
「……咦？」海倫娜因為驚訝放空了半秒，回過來，落葉的身影已經從她面前消失了，她慌忙擺頭尋找，但下一個瞬間，身體卻不受控制的跪倒，疼痛才緊接著從胸腹擴散、殃及全身。
「咳喝！」
「嗚哇！」在海倫娜看不見的身後，落葉沒能穩住擊打的反動，整張臉和地板親吻。
……待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