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誡：馭魔（27）
「嘿咻！瑪格麗特、哪間馬廄？」
維茲洛跳下土滑板的動作就像個調皮小孩，詢問確認之後，他飛快往我的手指方向衝。
「啊～哈，一想到手提箱都會沾著馬糞，就好懶啊。」
「行李在樹下，我現在去取，一重，妳也跟二重小姐去幫忙牽馬。」
她點點頭，二話不說拖走哀哀嫌累的二重，我繼續踩著土板，繞過青草原野的小水潭畔，往聳立在小矮丘的兩棵枯枝大樹前進，遠遠的……好像有個旅人在樹下休息。
「……！」
不對，那是守護袍，居然追到這裡來了？
「（別緊張，三十二，我是來談話的。）」
迎面吹拂的涼風挾帶著冷漠的聲音，那強大的魄力使身體不自覺的顫抖，我連忙點指尖壓住聲，恭敬作答：
「首席，您今天……沒在大祭司身邊。」
「（祭司有一個叛徒就讓我很驚訝了，沒想到守護者也有。）」
「……」
「（是妳的要求三十一提供幫助的，還是反過來？）」
「是我用孤兒院來脅迫她的，三十一也有反抗，請別苛責她。」
「（妳很誠實。所以我才不懂，為什麼，要背棄神殿？）」
「或許我打從一開始就不適合當守護者。」
「（妳擁有才能，我才努力的把妳招攬過來。）」
「那是說魔法素質，還是因為我會乖乖聽話？」
「（都有，妳比現今所有守護者，都更適合擔任。）」
「可惜了，要是首席你早一點對馬槽飼說這些，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子。」
「（什麼意思？）」
「馬槽飼已經死了，從今往後只有瑪格麗特。」
「（是嗎，果然是外來者洗腦了妳。意志不夠堅定，這是守護者的大忌，需要重新訓練。）」
「我不會回去。」
「（等神官收拾掉他們，妳就會乖一點。）」
「…………哈哈。」
即使隔著百米的距離，我依然能看到他皺起眉頭困惑，摀住嘴巴，因為發笑而陷入筋震的腹肌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首席只好不愉快的提問：
「（妳有什麼問題？）」
「呵哈、哈哈哈，呼……還不夠很明顯嗎？就算維茲洛先生、二重、還有那個半人都死在這，我也會一個人離開。瑪格麗特會殺死所有擋路的傢伙、然後離開。」
首席鬆開了觸碰聲帶的手，扶著樹幹站起來，下一個瞬間，強烈的魔法波動彷彿要燒掉肌膚一般炙熱，想到要反抗這個老練的怪物，心中意外的沒有半點猶豫跟後悔。
「轟吼吼吼吼！」
首席彈了個響指，反手揮甩，火元素立刻撕喉怒吼、劇烈焚風扭曲了大氣，剎那間把周遭通通染成灼熱赤紅色，我立刻屈膝跪蹲，單掌拍打地面，藤鐲寶石隨即耀目一閃灰棕光芒，與此同時──
大氣遭一口吞噬、火舌半秒間化作烈焰，身邊十幾米的草皮通通被瞬間高熱焚滅成塵，我只能甩掌呼喚風暴、暫時反向吹飛烈焰，短短一秒的拖延，沙土總算在腳邊刻畫出歐曼文字的環列圓陣，大地震顫、聳立起地柱，將我送到三層樓高的空中。
「轟唰！」首席扔手拋丟，斜上飛梭的石子初速剛過便沾染絲散狀的藍電，「啪滋」一聲炸裂尾火，加速力陡然倍增、轉瞬間超越音爆，氣貫長虹的狙擊精準命中上浮的我。
「砰噹！」「嗚！？」
連忙將搓在手中的疾雷與之抵撞，爆散的電花產生閃光及大量焦煙，同時、強烈的反推力將我噴飛至半空上，翻滾中我反手輕揮，一道冷風吹捲、幫助我調整姿勢，和首席對上眼的當下，左手掌順勢打出一記魔法。
「焚燒煉獄！」
我知道其他的火魔法更適合，但現在，我只想把剛才受到的攻擊原封不動還回去。
看著首席被怒吼的焚焰包圍，臉頰突然一陣刺痛，寒冷傾刻間冰蝕傷口，抬頭一看，烏灰的雨雲就聚集在頭頂上，徹骨的冰冷攀上脊線──
下雨了。
「嘩唰、嘩唰唰、唰啷噹唰唰唰！」
數以千計的尖針冰椎隨著重力落下，瞬間將大氣染成飄渺白霧，磅礡的固態大雨砸鑿地面，宛如要震碎耳膜的巨響將土表砸得零落粉碎，逐漸挖出一個凹陷的大洞。
範圍魔法「雨冰滅殺」，拿來攻擊通過峽谷的武裝軍隊，任何活體都會在這場雨之中都會變成一灘爛泥，拿來對付一個常備魔法都用完的空中飛人、自然是殺雞用上宰牛刀。
即使如此，首席分開焚燒烈焰走出來的時候，依然以快語在腹中編織魔法，和縮躲在「冰晶紗衣」裡的我對上眼。
「（最後問妳一句，刻印寶珠是妳殺死右主祭司的理由嗎？）」
他果然立刻就察覺到了。
冰晶紗衣的功用只是讓冰椎在接觸的時候打滑，避免被刺出傷口，衝擊本身還是存在。再加上摔落地面，斷腿斷脊也合情合理，不過──
新嵌上身體的刻印寶珠，能在肌膚上形成看不見的薄膜降低衝擊力，超量的傷害轉換給各個部位來分攤承受。
由於失去了製造方法，這僅有三顆的原始魔法優先分配給主祭和大祭司，也就是說……我把神殿僅存的珍品，用在自己身上。
「呵、已經我的東西了，理由怎樣都好、不是嗎？」
「……無可救藥的傢伙！！」
其實我應該要跟你，還有神殿的大家道歉，單純的期待寄託在錯誤對象身上，僅僅是如此而已，錯絕不在你們身上。
所以，請盡情憎恨我，你們有這個權利。
「天雷！」
烏雲撕裂大口，瞬發一道光菱閃電，首席反掌揮出奔雷電盾、眼看來不及抵擋第二發雷鳴，他右臂一鉤聚集土裡的鐵砂，天雷劈落、閃電貫通鐵砂針、指引著射向我所在之處。
「磅！」
雷光炸裂、轉瞬間命中驟升而出的畸形土牆，雷電沿著牆壁上的鐵粉紋路擴散、吸收；我隨即掐動五指，散逸的金屬壁面揉合成堅硬鐵球。
「去！」
劍指前推，螺旋風暴施加旋轉，疾速飛梭的大球刮捲起大量草葉、砸穿首席立起的三層風牆、鐵粉爆散、我立刻彈指引燃粉塵，趁視線不明的這一刻跑動。
「啪擦。」「？！」右腳被草結絆了一下，雖然刻印寶珠立刻就拍散了這個小魔法，但首席是什麼時候──
灼熱波動攀上肌膚，宛如岩漿灼燒似的發燙，我咋舌之餘，連忙拍地升起土砂彈片，一敲將我推開至好幾十米遠；我打滾著摔在泥色水坑旁，伸手泡入其中、水窪立刻翻滾冒泡，渦漩噴湧細柱狀的水槍、對著脫離火幕的首席一槍貫殺──
不，他的面前升起了好幾條粗莖藤蔓，暫時擋下了水槍，沿路噴灑的水珠促使更多藤蔓鑽出地表，竄動著挖地生長、看勢頭用不了十秒就會爬到我的腳下。
「……呼，尊貴無上的精靈王，且聽下僕請託。」
集於一身權力的存在，卻只能看著兒子們自相殘殺。空有強大的魔法，卻龜縮在山上教訓自己人，這樣的地方，真的值得我守護嗎？
「讓生生不息的種子，在永凍的墳墓綻放。」
不、一點也不，所以我想跟您一樣，離開這裡，看看您所拯救的這個世界，然後──為了更美好的事物奮戰。
霜霧的狂風吹拂，將沾上水珠的蠕動藤蔓通通冰凍，但還是有新生蔓刺鑽破泥土，我伸出手、任憑藤蔓刺穿手掌，隨後、新生而出的綠莖枝頭接連纏住、緊鎖身體，四肢和指縫也沒能避免。
「骨鑿、冰花！」
我拚盡了全力大喊，生綠的藤刺立刻吸收鮮血、轉換成漂亮的血紅色。
隔著厚厚的冷凍藤蔓，首席只感受到連續兩道冰魔法的波動，他聳聳肩，彈指聚集火元素，噴發高熱的紅火焰，邊清除廢枝、草皮和霜氣，緩緩朝我靠近。
「……哼，總算認命了。」
跨過了五十米的半途，他不小心漏掉了腳邊一小搓萌發的紅草，草尖刺破鞋底插進腳底板，稍微有點疼。
但也就小皺眉頭的程度。
首席盯著我、繼續緩慢前行，可是下一秒，首席突然發現異常，左腳的體溫消失了。
「？！」他試著蹲下來拔除紅草，但不快的感覺並沒有消失，還一路爬上大腿、股間、腹部，當他察覺必須截斷下半身來停止感染，已經來不及了。
「啪哩、啪哩！」令人不快的清脆鑿冰聲響起，被入侵的肉體自毛孔竄出點點晶霜。成長、茁壯、結成針冰花苞，吸食鮮血打開透瑩的鮮紅小葉。
「咳嘔？！」
冰冷爬上胸膛、手臂、最後達到咽喉，繁盛生長的最後，透晶花苞推開首席的嘴唇，在乳霧中盛開一口璀璨剔透的朱色冰花。
「……呼。」
「瑪、瑪格麗特？妳撐著點，我馬上來救你哦！」
維茲洛趴在三十幾步遠的雜草中間，雙手做擴音器對我喊叫。我點點頭想讓他安心，不過藤蔓纏攪得緊實之外，還拖著身體左搖右晃，他大概沒能看到。
相較之下，二重不知何時繞到了首席身旁，看到他翻白眼的模樣，頓時失去興趣搖搖頭，果然不用多久、藤蔓漸漸失去活力。
拔掉貫穿手掌的綠莖，喉嚨忍不住哀嚎，血嘩啦吐了一地，揮動手指讓風團包裹手心，汩汩淌流的血被迫停留在傷處。
「瑪格麗特……哇！好大的傷口！得、得趕快止血！」
「不需要緊張，那邊的小沙丘正在過濾淨水，洗完傷口之後……對了，維茲洛先生，可以幫我撕開裙子嗎？從大腿側那邊。」
「咦、哦……要做紗布嘛！」
他扭扭捏捏摳起貼身裙擺，掐住裙身、邊小心翼翼的撕開袍布。
「那個，維茲洛先生。」
「沒、沒辦法啊！妳的腿這麼漂亮，忍不住就會一直看啊！」
「呃，不是的，我想說這件衣服的設計，有考慮過緊急救護需要，沿著綠色環紋的地方可以直接撕一圈。」
「……咳哼，是這邊嗎，嗯……好像卡卡的──」「啪唰！」
維茲洛一扯直接把裙子由中垂直撕開，他呆滯了半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我，站在旁邊的一重總算看不下去，推著維茲洛的背趕走他。
「那、那我去處理行李，晚點見！（溜走）」
一換成半人來，她立刻雙手撕了一個小口，輕輕拉動便順著裁線橫向切分布料，沉穩的步伐在我身邊打轉一圈，手上立刻多了一疊長布條。
「……（伸手拿）」
「（躲開）首先請先用熱水滾過，然後烘乾。」
「沒那個必要。」
「做就對了。」
「啊？妳憑什麼命令我？」
「因為我是妳未來的姐姐。」
「那種沒意義的稱謂──」
「妳要包紮，還是不要？」
「……」
砂沙過濾的水滴凝聚在藤蔓上緣成球，我彈指點燃蔓草，水量不多的水球不用三十秒便冒泡沸騰，一重二話不說把布丟進去。
布在球體中手舞足蹈，像是過度生長的水草捲在渦流，同時、沉默在我跟她之間蔓延開來，偷偷瞄向矮小的一重，她烏黑混濁的眼神始終盯著布條看……不、好像偷看了我一眼。
「瑪格麗特，不殺他嗎？」
「從身體內部凍傷足夠他躺上半年了，也不用擔心會害到誰。」
「誰？」
「家人、之類的，我沒有那種東西。」
「所以，妳才這麼放蕩？」
「再說一次試試看。」
「……」
「好啦、妳說的是實話，不過呢，我只是單純向妳看齊罷了。」
「我？」
「為了守護重要的事搬弄棋子，操作生死，我很佩服。」
「是嗎。」
「嗯。」
「那我，也想向妳看齊。」
剛烘乾的布條照理來說還有點燙，一重卻滿不在意的抽起它，甩了甩之後轉過來面對我，小嘴微動說著：
「毫不畏懼變成怪物的自己，還為此津津樂道，我很羨慕那樣的妳。」
「不需要羨慕，離開這裡，離開母親，妳也沒必要假裝正常。」
「只屬於異類的旅行、嗎。」
繃帶纏得緊緊的，一重雙臂吃力的拉、替止血布打上個結之後，盯著我的手掌好一會，她這次主動抱住我的手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宛如死魚平淡的嘴角稍稍上揚，鉤勒出一抹微笑。
……fin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