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卡米恩曆 871年 12月 冬天
積雪深度到了膝蓋這麼高。
到清晨為止下了不少雪，所以鬆散的雪地踩下去也到了腳踝這麼高。
昨天才從昏睡中醒來的我，聽說這幾天一直下著間斷的大雪。
還沒完全融雪，又接連來了一場暴雪。
今天總算是放晴了。
中午時分，盧西安陪我到了墓園。
當然出發前，借用了很多寒冬的衣服。反正衣服的主人都不在了。
後來他們花了三天才把所有『屍體』都燒了。
那些屍體失去了柯妮艾露這個操術者，靈魂就無法固定在屍體上，變成了空殼。
屍體焚燒之後，巴萊統一把灰燼埋在了墓園。
我們拿著借來的鏟子，鏟開了柯妮艾露墳前的積雪。
我今天早上用粗糙的針線活做了一個布娃娃。
用白布捆起來，裡面塞滿棉花之後縫好，最後用筆點上眼睛跟笑臉的簡陋布娃娃。
我把它放到了柯妮艾露的墓前。
「這季節沒有花，昨天我聽盧西說，妳把最後熊娃娃的頭和身體帶在身邊，所以被巴萊燒壞了，所以我想妳會想要一個新的娃娃。我做的有點醜，不過我答應你，以後有經過這裡，我再送妳一個更好看的熊娃娃。」
盧西安靜靜的在旁邊站著。
我將代表平民的白絲帶，綁成了蝴蝶結，掛在了墓碑後的木棍上。
雖然應該掛上代表貴族的黃絲帶，但是我衷心希望如果有來世，柯妮能不再受到貴族欺負。
「那個騙妳的叫做艾德華的人，如果我有遇到，一定會痛扁他一頓，希望妳能在卡米恩的，不……希望妳能一直待在妳母親的身邊。」
我閉上眼，雙手合十。
盧西安也放下鏟子，雙手合十。
「走吧，我們該離開這個領地了。」我對著盧西安說。
「再休息一天吧，你的傷口才剛癒合欸。」
「沒問題的，你看，我都可以跑不了。」
我在一旁蹦蹦跳跳。
呀，好痛。
「看吧，你又不是我，逞強什麼啦，回去躺著休息啦。」
「是的大哥，謹遵您的命令。」我抱著抽痛的肚子苦笑著。
回程路上。
我們正沿著稍早走過的雪路回去。
「對了對了。你昏睡的這幾天，我們在領主的書房，發現了個不得了的東西。」
「什麼啊？」
「前任杜拉爾領主的重要記事，前領主似乎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不過找到了類似備忘錄的東西，裡面有寫到843到845年的事情喔。」
「梅爾領地的消息？」
「一個梅爾領地的女孩子逃了出來，沒有紀錄名字所以不知道是誰，她向領主報告了梅爾領地遇襲的事情，還有帶著一顆夜族的頭顱當作證據，所以杜拉爾的前領主才派遣了快馬去請求卡米恩騎士團的幫助。」
「夜族的頭顱？那個女孩殺死了夜族？」
「紀錄上是寫著女孩與兩個警備隊的守衛逃出來，不過兩位都在梅爾往杜拉爾的路上都過世了，一個應該就是我們之前路上看到的哥布爾的墓，另外一個寫著，雖然有派遣人員去尋找屍體，但是並沒有找到。過了幾個月，卡米恩的騎士團就派遣了重兵北伐，圍剿了快兩年才把夜族都殺光，也沒有找到源頭，這件事情國王下令封鎖北方就落幕了，杜拉爾領地當時好像負責後勤的關係，所以都記錄了下來。」
那群怪物，都殺光了。
我鬆了一口氣。
「那麼，那個女孩呢？」
「活著喔，不過交給騎士團帶去卡米恩首都了，雖然也二十八年前的事情了，不過應該還活著。」
「我想去找看看。」
「嗯，我也是。」
我們的家人。
還有一個活了下來。
太好了。
「你怎麼哭了？」盧西安驚訝的說。
「太好了呢，還有人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你真的是愛哭鬼。反正梅爾也沒了，我們就去找她吧！雖然不知道是誰。」
「會不會是——」
我用手肘頂著盧西安，嘿嘿的笑著。
「白癡喔！過這麼多年也變成大嬸了。」
被敲頭了。
不過就算變成了大嬸，她也還記得我們吧。
到時候要怎麼跟她解釋呢。
我和盧西安都還是十六、十七歲的樣子。
算了，到時候再想吧。
*
回到領主宅邸之後。
我們吃了頓豐盛的午餐。
為了準備過冬，領地其實有非常多醃漬的肉和可以放比較久的蔬菜，像是南瓜還有蘿蔔。
當然還有硬麵包和新鮮的煎雞蛋。
巴萊的廚藝不錯，可能是長期旅行加上年紀的關係吧，最近都準備了很棒的伙食。
「多吃一點，等上路之後又是乾麵包和乳酪配上難吃的肉乾了。」
「謝謝你，讓我覺得救了你很值得呢，巴萊。」
「你這小鬼！都是符文在出力的吧，少得寸進尺了！」
氣氛似乎回復了。
看來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事情。
又或許是事件落幕了吧。
金和巴萊都是成熟的人。
原本在金與巴萊之間產生的摩擦好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做？」金端著蔬菜湯喝了幾口後，突然拋出這個問題。
「我和盧西安想去首都找梅爾的倖存者。」
「我也想回去首都一趟。」金說完，看向了正在跟硬麵包展開決鬥的巴萊。
「我？」巴萊放開了楚楚可憐的麵包，想了想回答說：「麥特，我想解除跟你的那個契約。」
「咦？為什麼？你不當我們的護衛了嗎？」
「不是啦不是，我只是想說，沒有那個必要了，我們是朋友對吧。」巴萊咧嘴一笑。
這個笑容，好恐怖。
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啊？
朋友這種東西，對於我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存在。
從小到大親近的人也只有盧西安而已。
那就道謝好了。
梅林曾經說過，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只要說謝謝，問題就不大。
「謝謝你。」
巴萊沉默了一下。
「你們都打算去首都的話，我大概就跟你們到『尼古城』吧，我想繼續去找破除詛咒的方法。況且我在首都算是不受歡迎的人。」
巴萊退出過聖殿騎士團，加上被定過罪，算是通緝人物。
原因只是受詛咒可能危害民眾什麼的。
對於這種檢討被害者的法律我還是感覺到很氣憤。
「我在首都有些人脈，解除過了幾十年的通緝令應該沒什麼問題。」金繼續說：「況且追溯期也可能過了。」
「我再想想吧。」
巴萊說完，又再度與麵包展開決鬥。
如果把麵包丟進蔬菜湯裡面軟化，明明就可以輕易獲勝，但是他偏偏就是要用牙齒直接對決。
飯後。
我們開了個會議。
討論著之後的行程。
我們借用了杜拉爾領主的餐廳。
還借用了地圖、記事本、筆以及比例尺等工具。
另外還會借用幾匹馬跟幾天前就搜光的那些裝備。
有這麼多東西可以借用實在是太棒了——巴萊曾這麼說過。
「我們明天出發吧，以這幾天的大雪來看，我們已經錯過了啟程的時間，雖然會難走一些，但是不應該一直困在杜拉爾。」
地圖雖然精準，但是也只有標註了地形和城鎮的位置。
金簡單的計算了一下距離。
由他和巴萊來備妥足夠的糧食。
這種季節要從捕獵或採集獲得食物實在是太過困難。
「往年判斷現在時間已經十二月底了。騎馬到尼古城就要花上將近十五，不對，現在積雪的狀況可能要花到二十天左右的時間。」
盧西安翻著筆記，他說：「根據這幾天的查閱的資料，國王即位二十週年的慶祝儀式會舉辦在八月份，到時候首都會相當熱鬧，不過相對的，要謁見大臣或國王就會相當困難。」
我們是杜拉爾這個領地最後的見證人。
北部的領地接二連三的出現事故。
雖然間隔二十幾年，對於和平的卡米恩王國來說，也是令人震驚的事故。
不過……該怎麼說明給國家的人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呢。
「有件事情很重要。」
大家看向了我這裡。
我繼續說道：「我們沒有證據說杜拉爾發生了詛咒事件導致整個領地的人都滅亡了。」
「說的也是，這種事情並不常見。」巴萊捻著下巴，陷入了思考。
八百多年來，也只有爆發疾病導致大量人口死亡。
以及親身經歷的梅爾夜族屠殺事件。
「只能說我們在寒冬意外經過這邊，爆發了未知的疾病導致領地的人都死光了。」盧西安說道。
「理由雖然牽強，不過暫時也只有這個說法了。」巴萊嘆了口氣。
「我認為實話實說比較好。不過，謁見國家的事務官就交給我處理好了。」
金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金從領主的辦公室拿了刻印，以及一面銀色的金屬勳章。
那是杜拉爾子爵貴族證。
雖然杜拉爾的領土狀況不干我們的事。
但是埋葬所有死去的人民卻是我們所作所為。
應該不至於被當作屠殺領地的犯人吧？
一想到可能會被吊起來遊街示眾再綁上火刑架就背脊發涼。
我們必須在春天趕到首都才行。
冬天並不會有商人或旅行者前往北部的領地。
也就是說，我們是最後一批從北方南下的人類。
會議最後，巴萊順道一提，我們借了新的馬。
「畢竟原本從西側入口借來的馬，都被你連同一大堆殭屍一起燒死了。」金這麼說道。
原來是我。
真是對不起，可憐的馬兒。
終於，我們確定了地點、時間、備妥的文件，並且規畫了糧食與旅行計畫之後。
決定在隔天早上出發。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