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焰花中，人影飛上天。小閻王的嘴角跟著螢幕上閃爍的紅色血條抽蓄著。
「你就認了吧。」幻海放下遊戲搖桿，啜著茶：「不論體術還是遊戲，或是說服我這件事。」
「尤其格鬥遊戲。」她瞄了瞄時鐘，小閻王69敗，果然刷新上個月的紀錄。最近連新發售的卡匣都帶著，她越來越覺得，這人根本真心翹班來挑戰的。
「我打算重啟靈界偵探。」
螢幕上的敗北字樣消解，回到遊戲初始畫面。喧鬧的音樂還在繼續，幻海放下手裡的茶杯，但小閻王並沒有回頭，只是盯著螢幕等幻海接話。
「五十年前，戶愚呂弟跪在弟子血肉中狂嚎的畫面，我始終忘不掉。」
「不收為徒弟也沒關係，只是希望有人引導，別走上歪路。」
幻海嘆了一口氣：「該不會是早有這一著，才跟我說亂童的事吧。」原以為對外招收弟子的提議，單只是引亂童上門的幌子。
「名字？」幻海問。
「浦飯幽助。是個特別的孩子。」
「小閻王，醜話說在前，只能送死的一樣趕回家安生去。」
「成。」
人類在人界引發的事件，靈界無法直接干涉。小至人施加在人身上的詛咒，大至與妖怪合作的掮客。為了能夠在靈界眼皮子下合法進行調查，他得比自己想得更冷酷――利用人類。
上頭並沒有反對。小閻王雖享有自由的任用權，但實際上申請偵探的訓練、裝備等經費資源，上層卻以各種理由打了回票。或許是即便折損一兩個人類，對靈界來說無關痛癢；或許在他們眼中，靈界偵探不過是小閻王為了爭功而置辦的家家酒。
能夠利用的靈界偵探人選，就這麼定了。十四歲，正是少年尋找自我的階段。這時期靈力強大，也渴望受到認同，自然不會排拒成為人界的英雄。
第一任，是踏進妖怪領域，希望保護同儕的女中學生。
第二任，是明明厭惡殺戮，成長過程卻不得不與妖怪戰鬥，深信自己是正義使者的少年。
第三任，是意外死而復生，有著種種奇緣的浦飯幽助。
第三任，是意外死而復生，有著種種奇緣的浦飯幽助。
「而現在，你想要怎麼利用我們？」平定四聖獸後歸來的藏馬，坐在小閻王對頭，臉上依舊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但特意壓抑住妖氣，彷彿要是沒有一個令他滿意的答案，辦公桌上的植物便會化為劍刃朝小閻王指來。
「能力所及的狀況，我並不打算犧牲任何人。」小閻王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面對聰明人，誠實是上策。除了鹿韭的事有所保留，其他有關於自己的事、對於靈界的疑惑，倒是在茶餘間逐次袒露。
「在祕寶館盜取寶物一事，恐怕有人開了方便門。」在第二次密談時，藏馬主動提起。「我不知道剛鬼是如何取得位置圖的。但解開封印不費吹灰之力。」
「審訊紀錄也只寫到他是主謀。可惜在我被處分期間，剛鬼先被送去伏法。」小閻王替藏馬斟滿熱茶。
「要不是有保證人，飛影也一樣下場吧。」藏馬將文件遞上。「你跟幽助都這麼信任身為妖怪的我們，上頭沒意見嗎？」
「多虧你和飛影的名號，邊境衝突最近降低不少。」小閻王迅速瀏覽著資料。「要是現在再來挑骨頭，只會惹白眼。」
「那就好，人界妖怪這邊我再持續調查。」
「這個再託你傳達給飛影。」
藏馬接過指令錄影帶後，便離開辦公室。
小閻王打開檔案夾，將新舊資料逐一攤在眼前，其中一頁是曾經熟悉的地名。
「穗根田村遺址，現稱骨爛村……戶愚呂兄弟……左京……BBC成員……」對照先前分別委託喬治和菖蒲調出的資料，看著照片上的垂金與左京，想起十年前給仙水的指令。「如果一切都不是巧合的話――」他將臉埋進雙掌之中，無聲悲慟。
「聽說小阿修羅被說服了，計畫可以如期進行。修羅王底下我也打點好了。」男子清了清喉嚨。「小阿修羅的條件是什麼？」
「他什麼都不知道。大概覺得是鬧著好玩的。」紫荊挑眉道。
男子聽著差點沒噴出茶來，但再細想靈界高層間的氛圍，倒也不意外。他現在反倒有些希望小閻王同小阿修羅一樣。莫不是人界的經歷，小閻王大概也不會對那些事這麼追根究柢吧。看著靈界偵探一路走來，也不是沒有感觸。但就像小閻王的魔封環背負著家族及靈界期望，男子的背後也牽連著諸多人的仕途。還有那麼多人仰仗著自己，他不能待在小閻王這艘會翻覆的船上。
「對方已經提出那種條件，不怕他下手不知輕重嗎？」
面對紫荊的提問，男子舒了口氣：「我們都知道，那點程度殺不死魔封環的術者。祕寶被盜且損毀的懲處，小閻王全擔下來了。這回換作金印，可就不是這麼簡單。」
「救援成功的話，是順手剷除椰嗄那一窟妖怪；救援失敗，靈界偵探的活動就有理由永久終止。」紫荊雙手抱胸，似乎陷入沉思。「人界那邊呢？」
「老法子，人類對付人類。」男子將茶一飲而盡。「跳腳的金主們將比我們更急，到時助力只會有增無減。」
「去掉橡皮圖章，他的功用只剩下魔封環嗎……」紫荊從男子手中收下這一期的酬勞。他離去前，聞言搖頭：「成為結界才是他原本的價值。」
紫荊默坐許久，輕聲念咒。「悉耶薩遮羅。」螢光聚現，一幀幀畫像浮在空中。肖像下方是畫中人名字與進入審判之門的年份。畫中的女孩們時光皆已靜止。紫荊的手指無力地滑過名字，低聲喃道：「知道了全部，又有誰能改變她們的結局呢？」
紫荊默坐許久，輕聲念咒。「悉耶薩遮羅。」螢光聚現，一幀幀畫像浮在空中。肖像下方是畫中人名字與進入審判之門的年份。畫中的女孩們時光皆已靜止。紫荊的手指無力地滑過名字，低聲喃道：「知道了全部，又有誰能改變她們的結局呢？」
印章疾速落在各張紙上，規律的聲響像是扣合著心搏。牡丹將茶杯放在小閻王左側，帶著沁涼的藥草氣味蒸滿室。在她為了成為偵探助手，接受心靈醫術訓練的那十餘年，她也喝過類似氣味的藥湯，味道又苦又嗆，小小一碗總是得喝上大半天。很難想像這麼不好入口的東西，小閻王是照三餐喝。「喝了才能拯救世界。」他曾經一面如是說，一面輕鬆飲盡。他一向善於用玩笑話包裝真話。她不在審判之門的那十餘年裡，聽說靈界偵探一度停擺，他只說，這份工太逼人，無償也無常。這些年歲彷彿也淘去了小閻王什麼，從她初受訓時的多所顧慮，到開始擔任助手時對她的倚仗，對照其他後進，多在宦海浮沉。或許任他有閻魔之子的光環，也有照不進的官場幽暗。投入助手工作的自己，是否能成為一縷微光呢？
「又到了這時間。」小閻王停下簽署文件的工作，兩手向前伸展。完成的文件推向右側，打開杯蓋，濃烈的苦味撲鼻而來，他眉頭舒展如常，邊吹邊徐徐嚥下。「辛苦了，看顧幽助同時，還要支援引導人的工作。」
「但願妖怪們安分點，別在我們員工旅遊時搗蛋就好。」
小閻王微微笑著，嘆了一口氣：「就是這樣才排了不同梯次啊。」
「別說得好像一定會發生似的啊……」牡丹其實覺得有些可惜，他和她原本是同一批去的，小閻王卻忽然改了期程。
「畢竟不是我們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他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我出門時，要是需要來找什麼重要物品，都在右側。」
在喬治一邊抱著V8撥放小閻王被擄走時的影像，一邊大哭不已的時候，牡丹想起小閻王的話，果然在桌案右下找到金印庫房的開關。那似乎是連喬治都不知道的事。乘上槳，跟著幽助一起往熔岩谷的路上，沿途埋伏的妖怪群起攻來。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氣，綁架計畫肯定有靈界內鬼，否則他們又如何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鎖定幽助。畢竟不是我們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似乎小閻王也知道這一切會發生。這些年裡，他究竟獨自在跟什麼對抗著？
經過激烈的戰鬥，失去意識的椰嗄由幽助等四人合力押送回靈界，小阿修羅在修羅王的使者陪同下接受調查，小閻王則坐上牡丹的槳，她刻意放慢速度，保持在隊伍最後。
「小閻王大人，為什麼不事先跟我們求救？」
「有些事情需要順著對方計畫走一遭，才能清楚。」
「包含差點掉進岩漿裡嗎？」
小閻王搔搔頭。「在某個日子來臨前，我是沒辦法死成的。椰嗄的話，他們四人還能應付。抱歉，讓妳跟幽助吃了不少苦頭。」
「那小閻王大人發現了什麼嗎？」
「牡丹，」他深深吸一口氣：「四聖獸、椰嗄都是妖怪，藏馬跟飛影也是，妳覺得他們有什麼地方一樣？」
「……罪犯跟夥伴不一樣吧？」
「為什麼是靈界追捕妖怪跟審判人類？」
牡丹從未想過的問題在她腦中嗡嗡轉著。她沉吟了一會，卻找不出能回答的字句。小閻王輕笑了一聲：
「這本來就不是妳要煩惱的，但我很高興妳也認為藏馬跟飛影是夥伴。」
「我們是夥伴。」牡丹轉過頭，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小閻王：「小閻王大人，你也是。別丟下我們。」
「我聽妳的。」他低下頭，悄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