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夫戒備地握緊手中法杖。
神出鬼沒，在暗中觀察你許久，於你最為痛苦急迫時現身提出交易，給予你當下最渴望的事物，代價則是收取你死後的靈魂。看來眼前的男人只有一種身分了。
「魔鬼。」塔夫冷著一張臉，「我是不可能跟你做交易的，請你離開。」
塔夫雖自認實力不俗，但並沒有傲慢到認為自己單槍匹馬就能打贏魔鬼。眼下還是做出不感興趣的樣子，讓拉斐爾自己離開才是上策。
「先別急著拒絕我，法師。」拉斐爾微笑，「我是你的朋友，不是敵人。事實上，我觀察你很久了，也知道你此時此刻最需要的是什麼，而我正好能夠給予你。」
巧言令色的魔鬼。塔夫想起了在他年幼時，傑登就曾教導過他跟阿斯代倫，過度的執念很容易引來魔鬼的覬覦。如果不幸遇上了，千萬不能與其交易，否則靈魂將會被永世囚禁在地獄。
塔夫斬釘截鐵地說：「我即使知道拒絕後會被你殺死，也不會出賣我的靈魂。」
拉斐爾哈哈一笑：「我並沒有這麼野蠻。我承認每一筆交易的目的都是靈魂，但你可以放心，你的靈魂不會像無趣的凡人一樣被做成靈魂硬幣，對充滿智慧的靈魂，我自然有別的安排。」
塔夫仍然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看著拉斐爾。看來他不說完是不會走了。
「若我們的交易達成，你的靈魂會歸於我父親梅菲斯特的門下。在你壽命燃盡的那一刻，你會被契約之力帶到他的宮廷，成為他的門徒，協助他進行奧術研究。」
聽到梅菲斯特的名字，塔夫心頭為之一震。
魔鬼大公梅菲斯特，九獄首席法師。塔夫身為法師，自然知道梅菲斯特的事蹟。事實上，有部分的法師比起密斯特拉，更加崇拜這位深不可測的九獄領主。他們寧願死後不去侍奉萬法之母，而是墮入地獄為梅菲斯特做那永不止息的奧術研究。
「這個位面的靈魂，死後會去往信仰的神身邊侍奉。如今只是要你死後換成侍奉我父親，也沒什麼不同，不是嗎？」
拉斐爾愉悅地看著塔夫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已經聽到他心中信念鬆動的聲音。
魔鬼表現出富有同情心的模樣，以溫和的嗓音，熟練地繼續動搖塔夫的信仰：
「你向密斯特拉祈禱了這麼久，她可有回應過你？你向精靈主神柯瑞隆祈求愛人平安歸來，你的願望可有達成？」
「但我的父親梅菲斯特聽見了你的渴求，法師。他一向欣賞你這樣的人，且樂意提供幫助，讓你達到更高的境界－－得到復活你的愛人的能力。」
塔夫本以為自己能夠堅定拒絕魔鬼的誘惑，但他卻發現自己終究是個可悲的凡人。拉斐爾字字句句都打在他的痛點上。縱使他還想抵抗，但他的心已經被說服了。
高高在上的神明沒有理會他的請求，反而是地獄的魔鬼大公願意實現他的願望。
是啊，反正死後去服侍梅菲斯特，跟侍奉神明又有什麼區別……凡人終究都是那些超然存在的奴隸罷了。
且塔夫也無法否認，當拉斐爾說梅菲斯特欣賞他時，身為法師的他甚至虛榮地感到一絲驕傲。
見塔夫沉默地閉上了眼，卻沒有出言反駁什麼，拉斐爾滿意地勾起嘴角。他彈了彈指，一紙寫著煉獄語的契約便憑空出現在塔夫面前，每一行條款都貼心地附上了通用語翻譯。這種契約是特別為法師或其他自恃智慧的人而準備的，很多人連契約都懶得看，只想快點得到他們需要的東西，並不在乎死後靈魂的去處。
但對像塔夫這樣的人，則要讓他們感覺到合理、公平，讓他們認為自己並沒有被愚弄，才會願意上鉤。
「你仔細看，確定契約無誤，就用血在最後簽名。」拉斐爾笑道，「一旦契約簽訂，承諾你的必定會履行。魔鬼比人還要更遵守律條。」
塔夫接過飄在空中的契約，確認著上面的條款。
簽約人死後，靈魂將歸為梅菲斯特所有，成為他的門徒協助研究奧術。作為交換，簽約人能立刻獲得施展七環法術的能力，以及一張七環復活術卷軸。立約人不得使用包括而不限於直接攻擊、下毒、買兇等手段殺害簽約人，提早收割其靈魂。契約在雙方簽約後即刻生效。
對限定立約人不得攻擊簽約人這條，塔夫頗有些意外。這條條款，他本來是想額外要求加上去的，沒想到契約本身就包含了。
彷彿是看出塔夫心中所想，拉斐爾和善地笑道：「我說了，我們是朋友，不是敵人。幾百年的時光對魔鬼來說不算什麼。且我的父親梅菲斯特也期待能得到一個充分累積智慧的靈魂。」
塔夫不相信魔鬼的善意，這份契約或許還隱藏著他察覺不到的陷阱，但他也沒有選擇了。他毅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血為墨，在契約書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聰明的決定。」拉斐爾以蠱惑人心的低沉聲音讚美道。
契約書從塔夫手上飄起，回到了拉斐爾的手中。一隻羽毛筆憑空在他手上出現，他在紙上最後簽下了名字後，契約便化為一團黑色火焰消失了。
下一刻，塔夫感受到體內盈滿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每當法師突破一個境界時，總會有這種感受。塔夫確信自己已經達到七環境界了。
「很高興我們做了一筆好交易，享受你的新力量吧，法師。」
話音剛落，拉斐爾便消失了，留下一室淡淡的硫磺味，以及一張七環復活術卷軸緩緩飄落至地。
塔夫趕緊蹲下來撿起七環復活術卷軸，他又哭又笑，陷入了一片狂喜之中。歷經了八十年，他的願望終於能達成。他已經看得到阿斯代倫向他微笑的樣子了。
他不顧睡眠，立刻著手開始解析卷軸。突破了七環關卡，他對奧術的理解力自然大有長進，不到三小時便將卷軸解析完畢。到了早上，他立刻向魔法學院請了一個月的假，收拾了簡單行囊，雇了馬車前往柏德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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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他下了馬車，穿過城門，睽違八十年來到了柏德之門－－這個吞噬他愛人性命的城市。
塔夫立刻來到精靈之歌酒館，訂了一間裝修華美的房間。因為他希望阿斯代倫能在柔軟的床鋪醒來，就像是剛睡醒一般。
稍作休息後，他下樓點了沙拉跟奶油濃湯配著黑麵包吃，一邊等待夜幕降臨。精靈優越的聽力讓他聽到了從客人談話中洩漏出的情報，了解一些目前柏德之門的局勢。
當初領著一批銀月聯盟貴族來此落地生根的威弗爾公爵，在幾年前被人暗殺，至今兇手不明，但想必也跟本地貴族脫不了關係。如今銀月聯盟勢力早已在柏德之門所剩無幾，新的公爵是出身柏德之門的貴族，上城區又回到了由本地貴族盤據的局面。
對威弗爾公爵的死訊，塔夫沒有什麼感想。他只是想著，威弗爾公爵不在了，那復活的阿斯代倫就也沒必要待在這裡當法官了。這很好。
想著他今天就要復活阿斯代倫，塔夫心中雀躍，恨不得夜晚快點來臨。
八十年前，他決心復活阿斯代倫，想帶他回安庫寧男爵領。但現在，若阿斯代倫不想回領地訂婚，那他們去哪裡都可以。塔夫現在也不是武藝普通的侍從，而是七環大法師，就算不靠安庫寧家，他也有把握讓阿斯代倫過好日子。
深水城是個好去處，他知道阿斯代倫喜歡熱鬧繁華的城市。他可以繼續在魔法學院任教，若想賺多一點，就去當鎮守宮廷的法師。阿斯代倫則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會盡力滿足他。等錢存夠了，他們可以一起去各地遊歷，看遍費倫大陸的奇景，就像他們從前曾經嚮往的那樣……
塔夫滿心歡喜地暢想著兩人的美好未來，完全不後悔跟魔鬼做了交易。與其期待虛無飄渺的來世相見，他寧願在這世跟阿斯代倫共度一生，死後再去做梅菲斯特永遠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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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等到夜色漸濃，塔夫離開了人聲喧鬧的酒館，來到一個僻靜的無人暗巷，施展偽裝術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男性人類，再用大步奔行飛速來到了公墓區。
公墓區一片漆黑，今夜新月被層層黑雲壟罩，微弱的月光時而從雲層微微洩出，時而被完全隱沒。微風輕拂過墓地，帶著樹葉的輕響，彷彿是亡靈的嘆息在暗夜中迴盪。
所幸精靈的黑暗視覺仍能讓塔夫辨識眼前景象。他憑著有些模糊的記憶尋找著，費了一段時間才找到阿斯代倫的墓碑。
八十年過去，阿斯代倫的墓碑早已斑駁老舊。無人問津的墓地旁長滿了雜草，看上去更顯淒涼，令塔夫心中刺痛。但無所謂，他的少爺馬上就要離開這個陰森的鬼地方了。
「誰在那裏！」
守墓人抓著鏟子向塔夫急急跑了過來。那是個男性半精靈。八十年前帶塔夫來找阿斯代倫墓碑的那個守墓人，自然已經老死了。
塔夫不慌不忙，舉起法杖沉聲念咒，對守墓人使出了支配人類。守墓人立刻安靜下來，兩眼無神地放下了雙手，成了一個任憑塔夫吩咐的傀儡。
「挖開這裡的土，直到棺材露出來。」
守墓人聽命照做，順從地執行塔夫的指令。
他舉起鏟子，將阿斯代倫墓地的土一寸一寸地鏟開。
土被鏟開一寸，塔夫心中的喜悅就多一分。當他看到棺材蓋露出來時，不禁激動得熱淚盈眶。
終於，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他總算能夠讓阿斯代倫回歸人世。
「把棺材的蓋子掀開來。」塔夫幾乎控制不住聲音的顫抖。
守墓人依言照做，放下鏟子蹲下來將棺材蓋給掀開。塔夫也蹲了下來，急切地望裡頭望去。
但他卻沒有看見阿斯代倫的骸骨。裡頭空無一物，甚至連他生前穿著的衣服都不剩。
塔夫面色慘白，彷彿看見了天地崩裂，長久以來支撐他繼續努力的意志瞬間塌毀。
「不，這不可能⋯⋯！」
塔夫情緒起伏激烈，頓時無法維持對於人類支配術的專注，讓守墓人得以擺脫神智控制。
恢復意識的守墓人，一看見了被自己掘開的墳墓，立刻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瞬間怒火攻心，抓著鏟子霍然站起身。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放著貴族陵墓昂貴的陪葬品不偷，反而跑來公墓區褻瀆亡者的，只會有一種人。
守墓人對塔夫舉起鏟子來，忿忿地破口大罵：
「媽的，又是死靈法師！你們這些老愛玩弄屍體的變態有完沒完！」
但在他將鏟子往塔夫揮落時，塔夫卻早已使出傳送門逃走。鏟子揮空重重砸落地面，震得守墓人手又麻又痛，而他只能氣憤地抓著手腕，於黑夜中噴出一串精靈母語髒話。
－－
塔夫褪去偽裝術，失魂落魄地回到精靈之歌，上樓到自己的房間，跌坐在床上發著呆。
七環復活術，需要屍體的一部分，所以他才會回來尋找阿斯代倫的墓地，取出他剩餘的骨骸。阿斯代倫死了八十年，即使屍身血肉被蛆蟲啃食殆盡，但理應還能留下一具人骨。
然而那棺中竟空無一物。
塔夫抽動嘴角，臉上綻開了一個苦澀的慘笑。
「哈哈……哈哈哈哈！」
由丹田發出的悲涼笑聲越來越大，一陣一陣地迴響在空曠的房間內。
愚蠢又可悲。他以自己的靈魂，交換了七環境界跟掌握復活術，但最終卻是白忙一場。
恩師明明在離世前曾提醒他，切勿為了不切實際的目標而不擇手段，但他卻聽不進去，最終落得這般下場，也怨不了誰，只能怪自己了。
他心如死灰地倒在床上，忽然覺得即使拉斐爾此刻現身，直接把他殺死，強制將他拉下地獄，帶往梅菲斯特身邊也無所謂了。
因為復活阿斯代倫的希望已徹底破滅，今後他於世上所見，都與地獄沒什麼不同。
或許那個狡猾的魔鬼，正在用未知的手段愉快地偷窺他，就等著他絕望自殺，提前履行契約，成為梅菲斯特永生永世的僕人。
「不，現在放棄還太早……」
塔夫望著天花板，突然喃喃自語。他想到了剛才那個守墓人，他以為他是盜墓賊，還罵他是死靈法師。
死靈法師，他們成天與惡臭的屍塊與人骨為伍，最擅長擺弄屍體，把殭屍骷髏當成僕人使喚，一直被法師群體視為恥辱。
阿斯代倫的骨骸，或許就是被死靈法師盜走的。不，不是或許，就是那幫噁心的法師之恥做的！
塔夫虛無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
還有二十年……縱使有可能會迎來更空虛的結果，但他會為阿斯代倫掙扎到最後一刻。
－－
應該再一章或兩章
塔夫漫長的白做工悲慘回憶就會結束
回到跟領主大人甜甜蜜蜜的現代惹
大家（還有作者）要撐著QQ
寫到塔夫跟拉斐爾簽契約這裡
發現對我家塔夫而言飛升線果然是最好選擇
不然他若一直是個普通高精靈
壽命結束時就得下地獄當梅菲斯特的苦命研究生了w
